第四十八章 斯人遠去道且長(二)

韓岡一覺醒來,陽光已經透過薄薄的窗紙,直照了進來。天色早已大亮,窗外的鳥雀都在吱吱喳喳地叫著。

昨天的酒宴,韓岡難得的醉了一次。雖然不是如路明般的酩酊大醉,但喝到頭昏腦漲的感覺,現在醒來後,他便後悔不叠。反倒是劉仲武,前些日子喝酒喝傷了,韓岡記得他昨夜便一反常態,只是淺嘗即止。

也是在昨夜的酒宴上,就在韓岡他倒了一杯茶之後,周南就突然間變得親昵起來。香軟的身軀緊貼了上來,韓岡的手肘處還能感受到一陣陣充滿彈力的酥軟觸感。色不迷人人自迷,韓岡一時間頭腦都有些暈乎,鬧得多喝了兩口酒。

如果是勸酒的人別有用心,即便有著西施貂蟬般的容貌,韓岡也會提高警惕,但周南很明顯對自家有好感,不然聽到自己第二天就要回秦州去,便登時蒼白了臉。韓岡雖是才智過人,但對女兒家的心思還是有些糊塗。自己在這位歌舞雙絕的花魁行首面前應該沒有留下什麽好印象,還刁難嘲笑過她,怎麽突然之間就莫名其妙地喜歡上自己?

韓岡就著房中的熱水,梳洗打理著,最後很麻利地換上了一套適宜旅行的外袍,走到外間。桌上,李小六已經把早飯準備好。

“官人醒了沒有?”門外突然響起路明的聲音。

“今天就要啟程,哪能貪睡?”韓岡放下筷子,問走進門來的路明,“不知路兄有何事?”

“路明是來向官人道別的。”

韓岡對路明的心思有所了解,他每天往外跑,都是為了去打探市價行情,擺明了是要做個商人。只是韓岡覺得路明的計劃成功的可能性並不大:“路兄是準備留在東京城?在這裏人生地不熟,生意可不好做。”

路明苦笑道:“路某文不成武不就,也只有做個逐利之夫了。不賺些錢,也沒臉回鄉見人。”

“……若路兄在京城做得不順,可往秦州一行。雖然秦州的確荒僻,但如今王機宜正要設榷場行市易之事,以路兄之才,當有用武之地。”

韓岡留了句話。因為他並不打算立刻推薦路明去,王韶身邊的幾個親信侍衛,有三個是跟自己有關,再推薦人去打理市易之事,王韶心裏肯定會鬧嘀咕。不過等事情做起來的後,再將路明安插進去,那就沒問題了。

路明道了謝,出門去找劉仲武道別,而韓岡看了眼已經變冷的羊肉湯,沒興趣再動筷子。

“晦氣!”屋外院中突然一陣喳喳的鳥叫,緊接著傳來李小六的聲音,“俺今天就要上路,你們這些鳥貨卻來觸人黴頭。”

韓岡聞聲出門,見著李小六趕著一群烏鴉亂跑。他出言阻止:“別趕。任它們去。”

“怎麽,玉昆你喜歡烏鴉?”程顥的聲音從院門處傳來,與張戩一起進了院中。

韓岡連忙上前行禮,驚喜道:“兩位先生怎麽來了?”

“給玉昆你餞行啊,”程顥笑得很平和,“這月來,吾等相處甚得,玉昆你要走了,當然要來送一送。”

張戩則看了看院中,重復了程顥剛才的問話:“玉昆你喜歡烏鴉?”

韓岡心思轉了一下,便道:“學生倒是不討厭烏鴉。”

張戩奇道:“玉昆為何有此言?”

“常言道鴉報兇,鵲報喜,但學生覺得,烏鴉此行近忠,而喜鵲卻是近諛。”

“鴉近忠,鵲近諛……說得好,說得好!”張戩為之拊掌,笑道:“直言敢諫才是忠臣,只有小人才會滿口好話。”

但程顥卻是不太喜歡韓岡的說法,韓岡的說法看似一反流俗,但實際上卻有媚俗以求清名的成分,“說得雖是有幾分道理。但悖於人情並非正道,玉昆你忘了中庸之說了嗎?”

韓岡低頭:“學生不敢或忘!”

與張戩和程顥又閑談了一陣,劉仲武和路明也一起過來了,雖然路明打算留在東京,但還是會送韓岡和劉仲武出城,而且韓、劉二人一走,他也得另找地方去住了。李小六對行裝做著最後的整理,等到一切準備完畢,已經到了未時。這段時間,除了張戩和程顥,再沒有一個人來。

王安石、呂惠卿等人並沒有來給韓岡送行,只是提前把贈禮送到了韓岡的房內。當然韓岡也不指望他們來送行,一方面是他們最近事務繁忙,不便請假,而另一方面,就算王安石這個參知政事到不了,幾個變法派的主將來給一個選人送行,也夠駭人聽聞了。

不過韓岡也清楚,王安石、呂惠卿他們不來,恐怕也是有一個部分的原因不太喜歡自己進呈的策略太過尖銳,過於誅心。雖然這些策略他們日後免不了要用,但心裏總是有些別扭,所以才有了些疏離。但這正好應了韓岡的希望。

王安石身邊缺乏人才和助力,這點事不用說的,要不然他只能選一些正八品、從七品的官員做助手。已經身居高位的官員,沒有幾個願意跟從王安石一條路走到底,就如如今的宰相陳升之,他當初可是變法初興時的主要推手,主管三司置制條例司,但等他登上相位之後,便華麗轉身,一轉變得反對起新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