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心念不改意難平(四)

韓岡聞言便吃了一驚,堂屋中也陡然靜了下來,幾個人都是目瞪口呆看著韓阿李。韓阿李則很平靜地對兒子說著:“都送去,要做就做得大方點。”

韓岡感覺自家老娘的語氣,平淡得就像是過去家裏做多了菜,讓自己給鄰居家送一點過去,渾沒有將這麽一大筆財富放在眼裏。

他笑了起來,自家已經算大方了,想不到韓阿李更加豪氣。兩百兩銀,三百匹絹,說送就全送了。就是萬貫家財的豪富,也沒這般大方的。

一兩銀如今時價一千八九百文,但內庫的銀錢由於成色更好,甚至可在金銀鋪換到兩千文,大約兩貫半——因為省陌制的存在,一貫在此時僅為七百八十枚小平錢,只有加上“文足”或“足”,也就是“一貫足”,“一貫文足”才相當於一千文——而一匹上等的江南貢絹少說也值三貫上下。換算一下,這五百匹兩銀絹,大約相當於一千三四百貫左右。

擁有百貫身家就是一等戶了,而一千貫在東京也許還不算什麽,但在秦州城裏,足以買到一間河西大街上的鋪子,或是兩座像韓岡家這種位置上佳、精美堅固的宅子。而在鄉村中,更是可以買到普通的中田千畝,換做上等肥田也能買到三百來畝。

韓岡明白,韓阿李並不是不知道賜物的價值,才會這麽大方。自家老娘對銀錢財貨清楚得很,往年入城賣菜,一文錢都不會算錯,是精打細算的行家裏手。但她就是這般毫不猶豫把價值一千三四百貫的財物全都送出去。

這就叫仗義疏財吧?韓岡想著。若是換個人有這樣的性格,身邊多半就能聚起一幫兄弟了。有這樣對財帛不動心的母親,韓岡也不用擔心家裏人會給自己在官場上拖後腿了。

不過最終韓岡還是沒有照著韓阿李說的去做。依然是送一半,留一半。並非他吝嗇,而是因為他還要留些做本錢。等賺到錢後,再給張載送些過去。韓岡想資助橫渠書院,而且有著長期的打算。那他需要的就是細水長流,而不是一錘子買賣。

“前些天跟爹娘你們說起的事。朝廷已經批復了。以孩兒的官位,古渭寨外能拿到七八頃地。”韓岡又跟父母說起更為重要的另一樁事,“等過幾天,孩兒把秦州城裏的事情處理好,就奉爹娘搬到古渭寨去。房子是現成的,孩兒也已經讓人收拾了,一切都已打點好,搬過去就能住人。”

韓千六沒有二話。雖然一開始他心裏還有些抵觸,想在秦州城附近買地,但前兩天韓岡已經跟他說得很清楚了,道理也分析得明白,再沒有別的想法。他點著頭,連聲道:“有田就行,有田就行。”

韓岡點點頭,這邊沒問題了。韓千六只想有些事可以做,老是跟和尚說話也沒意思,做兒子的也不能不為他著想著。

“不過到了古渭寨後就不要再下田了,孩兒自會安排人手聽爹指派。”韓岡想了想,又提醒了一句。要是韓千六照著過去的習慣,挑著肥料去澆田,韓岡他可是會被人罵不孝的。

韓阿李在旁邊打著包票:“三哥兒你放心,不會讓你爹犯糊塗的。”

“爹種田是把好手,有爹指點,古渭寨明年肯定有望豐收。”

被兒子誇了,韓千六笑眯了眼,謙虛著:“種田是看天吃飯,要老天爺答應才行。”

“你爹種田上是沒得挑的,在下龍灣的時候,哪家要下種開鐮,不先來問問你爹?”韓阿李也誇著丈夫,說起農活,這沒幾人能比得上韓千六的。

韓千六好得不得了,笑過一陣。又問著韓岡:“三哥兒,我們搬去古渭寨後,這裏怎麽辦。要賣掉嗎?”

韓岡搖頭:“怎麽能賣?這麽好的宅子,秦州城裏也沒幾處。現在賣掉,再買回來就難了。還留著好了,孩兒回秦州也有地方可以住。而且日後肯定也要搬回來的,不會一直住在古渭……孩兒會找個得力的。”

又說了兩句閑話,韓岡見父母有些精神不濟,便讓嚴素心和韓雲娘服侍他們回房休息。堂屋中就剩下韓岡和馮從義這一對表兄弟。

見韓岡視線掃過來,馮從義忙上前一步,“三哥。”

“你坐。”韓岡示意表弟坐下,“自家兄弟不需這般多禮。”

馮從義依言坐下來,但動作還是很拘謹,一張交椅,只坐了前半邊,腰板著。就像蒙學裏的小學生,一點也不敢稍動。

雖然他跟韓岡從血緣上算是很親近,但兩家多年沒有來往,論關系,還比不上鄰居。剛見面時還好些,只知道他這個三表哥是個官身,在秦鳳有點名聲。但看到他不動聲色,就把三個哥哥都弄進了大獄,馮從義心中就開始有些畏懼了。

而到了秦州之後的這些天來,耳邊傳的、眼裏看的,更滿是韓岡的光輝事跡。從病愈後被迫當了衙前,到現在秦州城中能排進前二十的高官,用的時間竟然連一年都不到。期間他做下多少大事,讓天子兩次降詔褒獎。這些豐功偉績,讓馮從義在韓岡面前越來越放不開手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