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任官古渡西(二)

韓岡的差遣定下,堂除之後,他便是白馬縣的新任知縣。

趙頊為此很是有些惋惜,不過看在王安石的堅持上,加上韓岡算是在開封府內,也便不堅持了。但轉頭來卻又頒下特旨,將韓岡的本官,自太常博士遷為右正言。

左、右正言與太常博士、國子監博士在品階上是平級的,都是朝官從下往上數的第三階,從七品。不過在官場上,卻還是有高下之分。國子監博士是無出身官員的官階,太常博士是依例封於有出身官員。至於左、右正言,則必須由天子特旨,屬於受皇帝垂顧的特例,當年的王韶就是右正言。

韓岡自中進士,就從國子監博士自動轉為太常博士,而現在趙頊又降特旨,將其轉為右正言。雖然平級的遷官,但天子對韓岡的看重,已經從這封敇命中很明白地透露了出來。

外界本來對韓岡被遣出東京城,去白馬縣擔任知縣這樁任命,都有些看不明白——白馬縣怎麽說都是開封府治下,說近不近,說遠不遠——說是為了讓韓岡混一任親民官的資歷可以,說是怕他在京中礙事也可以。不過現在,就沒必要再胡亂猜測了,不管王安石是如何看待他這個的女婿,至少天子那邊對韓岡是極為重視的,這一點就已經足夠了。

既然已經開始出任親民官,就必須有一套處理政務的班底,而不像給人做助手的時候,不需要幕僚支持。

韓岡本來打算去找自己的同學,但王安石、王韶,甚至呂惠卿,程顥,卻都寫薦書推薦人來。

韓岡知道這是常理,便全都接收下來,卻也不管這些人之間的關系是否和睦。在京城盤亙半月有余,韓岡在王家兄弟的相送下,帶著一眾幕僚、伴當,往著白馬縣而去。

……

韓岡就任白馬縣,在京城中,只能算是微起波瀾,比他品級高、名聲廣、權位重的官員不勝枚舉。不過消息傳到白馬縣,卻頓時掀起了一場軒然大波。

“七品朝官來做知縣?有沒有弄錯!”

“還是王相公的女婿!”

“官職、身份那還是小事,關鍵來的人是叫韓岡!”

“的確是麻煩了。聽說得罪他的從沒一個有好下場。還沒做官時就殺人不眨眼,做了官後更是心狠手辣,最近不是剛被他趕走了一個楊學士嗎?那可是翰林學士啊,轉眼就能升執政的!”

“怎麽辦?他既然是王相公的女婿,來了之後,保甲,免役,便民,農田水利,這些新法肯定是要死死盯著催逼。到時候,大夥兒可都要累死累活了。”

“這可還真是麻煩了……”

“怕什麽!正面的確不能頂著他,可到了下面,還不是由我們說了算?小心點不要犯到他手上就是了。”

“胡老二說的正是,有什麽好怕的?真要不識作,東京城就在邊上,派些人去市井中幫著宣揚一下他韓正言的大名,卻也不什麽難事!”

“說得好!怕他作甚!”

“沒錯!沒錯!”

這番議論,不是在酒樓、茶館或是私人家裏,而是光明正大地出現在白馬縣衙的偏廳中。

坐在廳中上首處,是個長得很是富態的中年人,看著像一名富家翁,可卻是穿著吏員的皂色衣袍。在他下首處,甚至還有身穿青色官袍的流內品官。但這名富態的吏員,卻依然是穩穩地獨自坐在最上面。

聽著下面的一片聲地議論,他低頭喝了兩口茶,閑閑地問上一句:“新官上任三把火,你們想引火燒身不成?”

議論聲終於停了,廳中的十幾人沒一人敢搭腔。一陣靜默後,被稱為胡老二的瘦削漢子欠身問著:“諸大哥,這事還得你來拿個主意。依你說,該怎麽辦?”

“對!押司,你說該怎麽辦,我們都聽你的!”另一個看著有些憨相的吏員附和著。

二十多只眼睛望過來,諸立很是閑適地又喝了口茶,並不急著回答。

他在白馬縣中有著很大的發言權,他家的兩個弟弟娶得是縣主,官身照樣有。靠著老二、老三花錢娶了宗室,家裏成了官戶,本身又做著吏職,把持縣中上下政務。來這裏的做知縣的,不論身後的背景有多奢遮,不想有麻煩的都要他給個面子。

諸立要做官容易得很,之所以把著吏職不放,就是因為此地的油水太過充足,舍不得放手——要是做了官,現在的位置被別人占了不說,說不定一封調令就會被調到廣南監酒稅去。外地的水土哪有家鄉的安適?

說實話,這也是天下州縣的通例,哪一家衙門中的胥吏,沒有連續做了幾代人、父子相承幾十年的情況?這樣的吏員,說話的分量往往比掌著衙門大印的官員更重。來上任的官員得罪了他們,別想能施展開手腳。

過了好一陣子,諸立才慢悠悠地開口:“不要先跳出來。棍子剛將草窠子撥開,你們一群蛇就遊出來,這不是找打嗎?先得看看那韓正言是什麽性子?為人如何?才智如何?行事手段又如何?等一切都明了了,再做理會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