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任官古渡西(三)

九月末,天候漸寒。可天上的太陽依然明亮,照得行人身上暖洋洋的。

天朗氣清,乃是趕路的好時候。從白馬津往京城去的官道上,行人車馬便是絡繹不絕。

韓岡一行離開京師不過一日,第二天出發後不久,就看到了滑州胙城縣的界碑。

在界碑前,韓岡停了馬,跟在後面的三人也都停了下來。低頭仔細看了一看界碑,韓岡回頭笑道:“滑州還真是近,這麽快就到了。”

“滑州都被撤了,這界碑卻到現在都不改,開封府中幹管此事之人真該打板子。”

緊跟在韓岡身後的這名三十出頭的南方士子,喚作方興,總是帶著笑,微圓的臉看起來有些滑稽。他乃是江西金溪人氏,是王安石推薦過來的幕僚。不過要說是王安石推薦,其實還不如說是靠了王雱的緣故。

方興與王雱自幼相識,當初王雱在江南任官,他便在其幕中。前歲王雱進京,方興也跟著來到了京城中。先是被推薦去了國子監中讀書,但今科的科舉,卻連貢生的資格都沒拿到,遂斷了進士之念。這些天在京中待了無聊,卻是跟王雱求了個人情,來到韓岡這裏。

韓岡第一次與方興見面,先聽了他自我介紹了一通後,又聽他說道:“方興族兄向有令名,與相公有舊,相公亦曾有文一篇贈予族兄。”

韓岡當時並沒有反應過來,遂擺出了禮賢下士的模樣:“敢問是哪位大賢?”

“大賢不敢當,大名喚作方仲永。”

方興爆出答案,在旁的王雱哈哈大笑,韓岡也似是自嘲地搖頭失笑,但心中卻是微感不快。方興拿著自己的族親當玩笑開,覺得有點讓他難以接受。不過一表三千裏,論起族親也是遠到不知哪裏去了,拿出來當笑話介紹自己,也算不上什麽罪過。

“走得快一點,今晚就能進白馬縣。”在界碑旁,韓岡順著道路向北面望去,不過入了滑州地界,離著白馬縣還有幾十裏地,“就不知白馬縣中有什麽讓人棘手的大戶豪門?”

“這倒沒有沒聽說,想來也不會有。”方興為了能在韓岡幕下做事,還是請了王雱幫忙,看了不少白馬縣的資料,“白馬縣雖是畿縣,但戶口卻是最少,兩千四百多戶人家,丁口八千,不過是中縣而已。”

韓岡算是在考試,之前見面的時候,並沒有多問,那樣不太禮貌。聽了方興的回答,他也是有所感觸,“白馬縣原來並不差,乃是河津要地,三十年前還算得上是緊縣望縣一級。但仁宗年間,連著幾次河決都撞上了,人丁流失大半,到現在都沒有恢復元氣。”

“所以白馬縣最讓人頭疼的就是律訟多。”說話的魏平真,在四人中年紀最大,已經有五十歲了,乃是王韶所薦。為人老成持重,閱歷見多識廣,“尤其以田宅上的瓜葛官司為甚,而且根本斷不出個是非來——有的是全家戶絕後,外來的騙子冒籍來奪田,有的則是原來的田主來要回自己被占的田地,完全分不清真假。聽說有打了二三十年都沒見分曉的……都是河決的緣故啊!”

“現在要是有著河決時的那麽多水就好了。”方興卻是在擡頭看看藍得一絲纖雲都沒有的天空,“有多長時間沒下雨了。”

最後一名身矮而瘦的儒士,相貌普通,雙目晶亮,操著一口福建腔:“此乃是德政不修的緣故。”

“節夫此言差矣。”

遊醇遊節夫是程顥推薦來的弟子,他還有個弟弟叫做遊酢,現在就在程顥門下就學。韓岡還不知道他能不能在政務中派上用場。不過就算派不上用處,韓岡也照樣會恭敬有禮地待著他,怎麽說程顥的面子都要顧著的。

但王韶薦來的鄉裏魏平真卻沒有那麽多顧忌:“其實水旱交替,如同陰陽相轉,乃是天道。陰盛陽衰、陽盛陰衰。連接幾年水患,接下來便會停上幾年,跟著就是連著幾年旱災。此是天道循環,與人無關。試問堯舜施政又有何錯處,為何洪災遍於天下,需要大禹來治水?”

遊醇瞪眼要辯,韓岡卻搶先一步問著魏平真:“前些年京畿有水災?”

魏平真雖然是德江人氏,但他在京城已經住了有二十多年,近五十歲的他,對於京城內外一切消息,都比韓岡這等小輩要明白,“從嘉祐元年開始,再到治平初年,這七八年時間,京師不知淹了多少回了。”

他扳起手指一一為韓岡數著:“嘉祐元年【1056】四月,京師大風雨,六塔河決,水注安上門,壞官私廬舍數萬間。嘉祐二年五月至六月,京師雨未停,水冒安上門,門關折,城中系伐渡人。嘉祐三年,京畿河溢,壞民田。嘉祐六年,京師久雨,至冬方止。治平元年【1064】,京師自夏至秋淫雨不止,壞真宗及穆、獻、懿三後陵台。治平二年,京師大水,壞官私廬舍無數,軍民死者一千五百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