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任官古渡西(五)(第2/2頁)

遊醇的臉色轉瞬就白了下去,他不似方興和魏平真見多識廣,過去都是鉆在詩賦經籍中,根本不知道蝗蟲卵是個什麽模樣。在福建,也難以見到遮天蔽日的蝗蟲。今日只是看見著河灘上數都數不清的小洞,一個洞就是一枚卵,“這該有多少蝗蟲?!”

魏平真陰沉著臉:“這裏算是少的,河北只會更多。今年河北可是連續三次蝗災,不可能沒留下種來。”

韓岡拿手撥了撥土,將一條蟲卵捏在手中,“這一個卵鞘中能孵出幾十只蝗蟲,單是我們周圍的這一小片河灘,明年開春數以百萬計了。而白馬縣這一段河灘,怕是有億萬了。”

“一個能孵出幾十只來?!”這下子,不僅是遊醇,連魏、方二人,臉色都發白了。他們可沒機會看過《昆蟲記》,當然也不會了解蝗蟲的一生。

韓岡將蟲卵丟開,回頭望著左右:“蝗蟲畏水喜幹,如果此處淹水,那就都孵不出來。”

方興擡頭望著無所阻攔的太陽,咬著牙:“這鬼天,哪來的水?!”

“也只能盼著今年冬天多下雨雪,否則明天開春後,河北、京畿都要出大亂子了。”韓岡聲音沉沉,夾雜在滾滾的黃河水中,仿佛是喪鐘聲中傳出來的悼詞。

就在韓岡等人在黃河灘上,為明年而憂心忡忡的時候,白馬縣的胥吏們則是在陰暗之處,有著一番盤算。

韓岡接任的這三天來,除了今日午後出門去黃河邊,其他幾天,都是再看舊档。讓人打開架閣庫,搬了不少档案回去。五等丁產簿、田籍等簿冊,都先後察看了一遍。從他的這番行動中,白馬縣的胥吏們,也終於知道這位從七品的右正言兼集賢校理,並不是來此熬資歷的,而是想要有所作為。

如此勤勉的知縣,胥吏們並不是沒有碰上過。該怎麽應對,心中都有數。不過諸立卻是有另外一份心思在,韓岡怎麽說都是宰相的女婿,這條大腿到了面前怎麽能不抱?

不過大腿也不是隨便能抱的,總的有一番方略。“先得放出風去,如今知縣事的韓正言,是天子、宰相都看重的少年才俊,連翰林學士都比不了,蕃人看著他都要低三下四。能明斷是非,清正廉潔,日後少不得也是個閻羅包老。讓人把爭產的案子都拿過來,請韓青天仔細的去審!”

諸立一向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既然看透了韓岡的為人,那麽就要順勢而為,以便讓自己從中漁利。白馬縣是緊鄰開封的要地,他能在安安穩穩地立足生根,靠得就是進退自如、能軟能硬的手段,絕不是好勇鬥狠。

“爭產的案子,從來都是最麻煩的官司。傳喚人證、打聽消息,翻檢舊档,都有使喚到我們的地方。”諸立教訓著兩個弟弟,“好好侍候著他,幫韓正言斷上幾個大案出來,他有了光彩,我們這番辛苦當然也會有回報!”

“原來如此,我們知道,我們知道。”諸霖和他同樣是趙家女婿的三弟連連點頭,一副心領神會的模樣。

“當然嘍,我們也得先讓韓正言明白,沒有我們,他什麽事都做不好。”諸立臉上的微笑,在諸家老二和老三的眼中顯得高深莫測,“這樣才能體現我們的能耐……你們說是不是?!”

諸立的弟弟們,也只有點頭的份,滿口地誇贊:“大哥真是好算計!”

韓岡一行人,從黃河邊回來,已經是傍晚。但卻有一份訴狀在縣衙中等著他。

這是一樁爭祖墳的案子。原告、被告都姓何,但不是同族。他們從三十年前就開始爭奪一座墳塋,都說是他們的先祖。每一任知縣到任,他們必定要來的爭上一爭。

“爭祖墳。”韓岡看了兩眼,就問著值守的胥吏胡老二,“祭田有多少?”

沒提防韓岡一下問道關鍵的地方,胡老二老老實實地回道:“……兩頃又十五畝。”

為了兩百一十五畝地,竟是打了三十年的老官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