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百慮救災傷(六)(第2/2頁)

“還是老哥想的周全!”高揚拍手大贊,站起身殷勤地為金平斟酒,“此事一成,不知多少人要感謝老哥呢!”

金平聞言自負的笑了笑,又道:“就算救得了眼前瘡,可是到了明年,渾身可都會爛掉的。看王相公還有什麽招數!”

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如今東京城內的問題並不是糧荒。京畿、河北的災情是在夏收之後,而兩浙的旱災,也沒有影響到南方供給京城的六百萬石綱運。

只是延續秋冬兩季的大旱已經攪亂了人心,使得高揚、金平這一幹糧商們可以趁機上下其手。而且怨有所歸,高揚、金平他們根本都不用擔心自己的安全。

憑欄下望,正是東京城的南大門——南薰門。

南薰門與大內相對,一條南北向的禦街直通內城。當年宮中大殿新起,太祖趙匡胤讓人將宮門全數打開,立於宣德門處,可以一直看到大慶殿中的禦榻上。太祖皇帝由此而言:“此如我心,少有邪曲,人皆見之。”而外城的南薰門與內城的朱雀門、皇城的宣德門在同一條直線上,其實眼力若是有鷹一般的水準的話,也可以從南薰門一直看到大慶殿上。

正因為此門直通宮城,以忌諱之故,尋常士庶殯葬車輿皆不得由南薰門進出。不過有個好笑的地方,帶著晦氣的棺材不給走,但更臟一點的豬可以走。不知是何時留下來的舊例故事,民間所用生豬——宮中只吃羊,不吃豬、牛——必須從此門進入京城,不得走其他城門。每天由此入京的生豬都有成千上萬頭之多。

哼哼唧唧的聲音從樓下的大街傳了上來,數百頭豬被牧豬人趕著,順著道路一路往城裏走去。這些豬都是在城外交割過,已經屬於肉行,現在送去給東京城中的各家肉鋪屠宰,再從肉鋪送進千家萬戶。

“肉行的生意也淡了,換做是去年,我們在這裏坐了這些時間,好歹過去七八群豬。”

“徐仲正最近的日子可是難過。麥麩、米糠都在漲價,看明年還有誰人吃豬。”

高揚、金平兩人對視一眼,幸災樂禍的笑意從眼底傳到了臉上,一同仰頭哈哈大笑起來。

暢快淋漓的大笑聲回蕩在空曠寂靜的酒樓中,百無聊賴地坐在櫃台前發愣的掌櫃燕四擡頭看了一眼,然後又狠狠地向地上啐了一口。老主顧是要奉承,但不代表他不知道是誰將如今的糧價擡得如此之高。

高揚、金平還有其他糧行中的行首們,經常到他的酒樓中來小聚。半年前,他們還是唉聲嘆氣,不時地還在包廂中大罵王安石,但這兩個月來,他們臉上的得意越來越濃,也讓燕四越發地看他們不順眼。

糧行眾人將快樂建築在別人身上,燕四無所謂,最多嘆上一口氣,轉過頭去還是賺自己的錢。但若是建築在自己的身上,燕四可沒有佛祖一般的好脾氣。

“生兒子沒屁眼!”“死後下油鍋!”“被米袋壓死算了!”

在謙卑迎客的笑容中,吳樓大掌櫃的肚子裏,滿是惡毒的詛咒。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從門外傳來,在門前停下。燕四立刻驚喜地擡起頭,可等來人一進門,他又無力地垂下頭去。吳樓的掌櫃認識來人,乃是糧行中人,是高揚手下的親信。

不待他相問,燕四向上指了指,道:“都在老位置上,直接上去好了!”

高揚親信也不過話,連拱手都沒有,大步就竄上了樓去。高揚家好歹也是跟宗室聯姻的大戶人家,對下人的要求也多,平日裏不會這般無禮。燕四看著心奇,心道不知是哪邊出了事,才會這樣的著急。

片刻之後,樓梯上蹬蹬蹬的一陣響,高揚、金品兩個大行首慌慌張張地從樓上下來,一個兩個臉上的得意全都不見了蹤影。請客的高揚跟燕四說了句“過兩日來會鈔”,就這麽火燒房子一般地跑了出去。

見著他們的背影消失在門口,燕四一陣發愣,“到底出了什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