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百慮救災傷(九)(第2/2頁)

王安石一下坐直了身子:“那綱糧又有多少損耗?”

押運官皺眉想了一下,道:“回相公的話,不算多,大概一成左右,跟均輸法實行前綱運的損失差不了多少。”

王安石與呂惠卿對視一眼,各自都點了點頭,的確比他們預計的要好多了。

均輸法實施前,運載糧食的綱船經常會在只有六尺深的汴河中莫名“遇浪翻沉”,或是“水侵舟上”,然後船上的糧食就由此飄沒。六百萬石綱糧外,還要加撥六十萬石。後來均輸法實行,加上薛向的鐵腕治理,路上的損失這才下降到百分之二、三。

現在利用雪橇車運送綱糧的損失,雖然與均輸法實行前相等,但這一個新奇的運輸方式,主要損壞的是車,不是馬,更不是車上的糧食。薛向在六路發運司多年,等到他教訓發運司上下官吏,逐漸適應這一運輸方式,途中糧秣損失比例應該還會下降不少。

該問的都問了,心中的問題都得到了解答,王安石擡手示意押運官離開,“好了!你下去先歇著去吧。今次爾等是辛苦了,改日朝廷必有封賞。”

宰相的贊許和許諾,讓押運官大喜過望,磕了頭後,連聲謝著告退出去。

雪橇車的運力,今天到京城的數額不能作為依據。但這個冬天都能保持如今日一半以上的水平。也就是說,大約是綱船運力的一半左右。與此同時,付出的人力、物力和資源,則是水運的三倍以上。只考慮成本,當然不合算,但如果加入政治方面的考量,這份代價就實在是太便宜了。

王安石安心地長舒了一口氣,不枉他一直相信薛向的才能。

兒子王雱從白馬縣回來後曾說,韓岡出主意的時候,多次擔心六路發運司無法組織起這樣大規模的運輸活動。但薛向從一個背景淺薄的蔭補官——乃是靠著祖父的恩蔭為官,其父寂寂無名——一路毫無阻絆地走到了三司使的位置上,讓無數進士咬牙切齒卻只能暗自飲恨,他在治事上的才能,朝中首屈一指。所謂“計算無遺策,用心至到”。即便王安石拿自己來比較,也只能甘拜下風。

王安石當日就知道,若說朝中有人能將此事做好,除了薛師正再無第二個人選。就算調了韓岡過來,他也差了薛向在六路發運司中的威望。他那個女婿是太小瞧人了!……不過說起智術,韓岡卻是絕不輸於薛向——

“好了。”王安石雙眼一掃他的幾位得力下屬,“下面就按著既定的策略來做!”

綱糧抵達京師的消息已經在開封府中傳開,百萬軍民昂首企盼。但出乎他們意料的,朝廷已經在城中開始平價發售運抵京城的糧食,可是能買到這些糧食的普通百姓卻寥寥無幾,第一批抵京的綱糧,幾乎都被京城中的官宦人家給全數買走。

中書為此兩天內連續發文六道,嚴令各處發售點,單人購糧的數額不許超過一鬥。但這個命令卻無濟於事,京城的糧價並沒有因此下降,甚至作為標志的米價,反而又漲了五文上去。

每天抵達京城的綱糧不斷,可已經是臘月十九,剩下的時間中,即便發運司上下都不放年假,能在年節前運抵東京的糧食也是十分有限。而天子,是絕不會允許鬥米一百三十五文的價格一直維持到年節時。

這一點,王安石知道、文武百官知道,糧商們也都清楚。雖然百姓們都在持幣觀望著,店中的糧食全都賣不出去,可糧商依然堅持將糧價維持在高位,定要逼迫王安石敞開常平倉!

糧價居高不下,散放綱糧亦是全無用處,今日的朝會上,便有人跳了出來。一名禦史當著天子百官,高聲質問著王安石,為什麽還不敞開常平倉!

王安石容色平靜,在朝會上直面著文武百官的質疑,眼神如同太行山上的花崗石一般堅硬。

當真他沒有招數了嗎?!

中書五房檢正呂惠卿緩步出列,持笏向著趙頊一禮:“關於放糧平抑糧價一事,臣有一言請奏。”

注1:鬥門,就是船閘的古稱。在秦朝開鑿的靈渠上便有使用,而在宋代溝通了三大水系的汴河上,蓄水隔水的鬥門已經是保持運河通航必不可少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