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眾論何曾一(一)(第2/2頁)

在家中輕輕松松地度過了四天。到了初五,便是立春。

立春勸農,皇帝籍田,官吏鞭牛,向上天祈求今年的農事平安。此乃是農業社會一年中最為緊要的大事。從宮中到州縣,上至天子,下至小吏,都不能隨意逃席。韓岡作為一縣之長,百裏之侯,當然也少不了要上陣。

立春的這一天清早,一頭用泥塑起,塗了彩繪的春牛便已經擺放在縣衙前,旁邊還有泥塑的農夫和農具。

當晨曦的陽光從東面的城墻上剛剛露出頭來的時候,韓岡身穿朝服,帶領著縣中官吏,自正門步出縣衙。當他看到衙門前的幾具泥胎雕像,仿佛一瞬間又回到了四年前。

熙寧二年的臘月廿一,比年節早了十天到來的立春。當時就要啟程的韓岡,在秦州旁觀著李師中帶領一眾官員舉著五彩棒鞭打春牛。而如今,四年後的今天,他韓岡則親自上陣。

擺在自己面前的泥塑春牛,其手藝水平,遠不如韓岡當年所見那般活靈活現、惟妙惟肖,顯得生硬無比。能與鄜州田家嫡傳相媲美的高手,當然不是隨隨便便能找得到。

所謂時過境遷,當年在秦州制作春牛的工匠田計,現在靠著為天子制作沙盤,早就有了一個官身。而曾與自己並肩站著的王厚、王舜臣等人,如今天各一方,卻都已是年輕一輩的佼佼者。

讀了請遊醇所作的祭文,在香燭上點火燒了,韓岡接著拿起五色絲纏起的彩棒,繞了春牛一圈,然後在臀後虛虛抽了三下,這就算是禮成。

下面的縣丞、縣尉、監鎮、監稅等縣中官員則緊接著上來,排著隊繞圈揮鞭。

在這過程中,一隊樂班吹吹打打,奏著歡快的曲子,不過周圍圍觀的人群中,氣氛則是越來越緊繃,仿佛夏日已經占了半幅天空的雷雲,下一刻就會有狂風暴雨、雷霆閃電。

今年鞭牛祭春的圍觀者男女老少數百上千。在外圍,還有商販擠在人群中,販賣著他們貨欄中的泥塑小春牛。但擠在最前面的則各個都是精悍健壯,摩拳擦掌兩眼盯著春牛,灼灼地似乎發著餓狼望羊的綠光。

韓岡看著便是暗嘆一聲,越是災傷之年,百姓對祭祀也就越是虔誠。為了爭奪一塊來自於春牛的泥土,使得家中田地今年能有個好收成,讓災害不至於延續一年,恐怕他們都會將吃奶的力氣全都使了出來。

當最後一名官員鞭牛之後,贊禮官高聲宣布。樂班的伴奏,也在猛地飆起的高音中戛然而止。

隨即轟然一聲響,圍著春牛的上百群狼一擁而上,如同長河浪起,頓時掩蓋了五彩斑斕的泥牛。無數支手臂長長探出,將一匹與真牛大小相仿佛的泥塑春牛碎屍萬段,分搶了個幹凈。一眨眼的工夫,春牛不見蹤影,而原本用來祭祀的場地,則已經變成了多人亂鬥的角鬥場。

鞭牛之後的場面,與韓岡四年前見到的也沒有多少去區別,而且更瘋狂。一開始還是爭搶著能致田地豐收的春牛泥塊,但到了後面,有些人火氣上來後,都忘記了一開始的目的,而當真跟對手廝打起來。雖然不在典禮的節目表之內,但也是每年慣例要上演的壓軸好戲。觀者如堵,叫好聲不絕於耳。

不過這樣一場毆鬥不會延續,一見其中有人見血,一群縣中聽候使喚的弓手便同樣一擁而上,將仍在爭搶廝打中的壯漢們驅散開,而將場中受傷的漢子擡了出來,沒大礙的訓了兩句讓其回家,而傷筋動骨的則是有著來自於療養院,聽命隨侍在一邊的跌打醫生來治療。

年年都會發生的事,衙役、弓手們都知道該如何應付。只是今年特別激烈,事後得到消息說有十幾人骨折,倍於往年。

爭奪春牛,代表著立春儀式的結束。都已經是立春,從歷法上,冬天已經過去。而這個十幾年來應該是最冷的冬天,京畿這邊卻是一場雪也沒下。

旱災依然還在延續,艱難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