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眾論何曾一(五)

大宋的太皇太後自從十九歲入宮,基本上就再也沒有出去過。深居這小小的一方天地,幾十年來,她的腳走過的地方也不過宮城之內,還有京中的幾處園林而已,但她每天都要活動一下腿腳。只是今天,曹氏只是繞著宮室走了一圈,越發的感覺到自己的腿腳變得不靈便了,“真的老了。”

剛剛坐下來,就聽著外面有人通傳:“太皇,濮陽郡王家命婦求見。”

曹氏聽了,就有些不高興。她對於濮王一系好感不多。她是仁宗的皇後,英宗只是過繼來的養子而已。可英宗即位後,先是缺席仁宗皇帝的喪禮——好吧,這是病!所以她開始了垂簾聽政——但之後趙曙病愈親政,又開始鬧著要追贈生父趙允讓為帝。最後鬧出一攤爛事,害得自己都在宰相面前哭訴過。要不是趙曙有著個孝順守禮的好兒子,曹氏當真是想過將他給廢了。

這段時間求到她這邊的有不少,不過地位最重的濮王家的人都只敢捎帶上一句,真正去的地方還是高太後所居的保慈宮。畢竟太皇太後對濮議的心結誰都知道,硬是上前來觸黴頭肯定沒有好結果。

但此事已經過去了多少年,不好再放在心上。既然來了人,也不便不見:“讓她們進來吧。”

趙頊這段時間真的頭疼欲裂,這新的一年也就剛開始的兩三天輕松一點。

剛剛在經筵中否決了王雱的建議,但文彥博的奏章還掛在心上,要怎麽解決大名府六十萬石的糧食缺口又是一個麻煩。而每天傳到自己的求情聲,也讓趙頊無法得到清凈。

趙頊是個孝順的皇帝。對祖母和母親的晨昏定省,從來不會忘記。從崇政殿出來,他就先往慈壽宮過來。盡管保慈宮近上一點,但如果現在去向母親問安,去肯定能看到一群哭訴的婦人。相對而言還是太皇太後這邊清凈一點。

不過慈壽宮中還是有著兩人在,趙頊認識她們,是他二伯家的人。只是她們見著皇帝過來,卻在行了大禮之後,連忙告辭出去。求著太皇太後就夠了,直接求到天子面前,反而沒了轉圜的余地。萬一皇帝一口否決,金口玉言就會像釘子一樣,將要救的人釘死在牢中。

趙頊向祖母行過禮,就聽曹氏說道:“也只有官家來了,這邊才算安靜一點。”

趙頊憤然道:“都是為了那一幹奸人,也不想想敗壞了國政,對他們有什麽好處。”

“官家打算從重處置?”

趙頊搖搖頭,沉默地嘆了口氣。

“官家,老身出身武家,讀書不多,但舊年卻是一直在看著仁宗皇帝如何行事。”曹氏的話讓趙頊側耳靜聽,“仁宗皇帝慣守法度,事無大小,悉數交由外廷議定。”

“這個未免有些……”趙頊欲言又止,要是真的這麽容易,他何必頭疼。

曹氏看著孫兒,溫聲說道:“官家仔細想想仁宗皇帝的廟號因何而來。”

趙頊明白了,惡人讓朝臣做,自己來加以寬恕。只要將其稍加寬縱,就能換來仁恕的名聲。

不過這也只是和稀泥的做法,終究上不得大台面。自己此前也不是沒有考慮過,只是不願意就此放過那一幹毀了天家名聲的奸商。但現在看一看,也罷,還是糊弄過去好了。世上本就沒有萬全之策,能糊弄過去的辦法許多時候已經是最好的選擇。

趙頊低頭向曹氏謝道:“多謝太皇教誨,孫兒知道該如何去做了。”

……

身為宰相,王安石卻並沒有傳染上皇帝的苦惱。

對於那一群借著年節入宮謁見天子和兩宮的時機,為大獄中的奸商們求情的宗室,王安石現在根本就不放在心上。民心所向,他不信奸商們還能翻盤。

王安石過去可是沒少拿宗室開刀,先是說著“君子之澤、五世而斬”,將天子的遠親全都從宗正寺中除名,只給太祖、魏王等幾房留下一脈來承宗祧。後來的均輸法、市易法,無不是砍在宗室們的經濟基礎上。

由於太宗得登大寶有許多值得商榷的地方,宋室天子對於宗室的提防一代代都沒有松懈過。不論是將宗室們摒棄於朝政之外,還是刻意將宰相的排位置於親王之上,無不是借用著士大夫的力量來壓制宗室。

多少年下來,如今的宗室都是攀附在皇權之上,有影響力但沒實力,才會在得到天子支持的宰相面前根本做不到正面抗衡。他們能做的也只是設法去動搖天子的決心,而不是能夠像文臣一般強硬起來能逼得皇帝改弦更張。

要求情的盡管去求情好了,但如果天子想要將他們輕輕放過,王安石絕對不會允許!

抄沒來的百萬石糧食難道還能還回去?!向著天下億萬兆民承認朝廷這一次做錯了,奸商們日後盡管可以囤積居奇好了,朝廷不會因此降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