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禮天祈民康(六)(第2/2頁)

可韓岡萬萬沒想到,馮京竟然在天子面前說他是在仿效他的嶽父,雖沒有明言他心懷詭詐,但趙頊哪裏可能聽不明白。這個指責甚至是誅心刻骨,讓韓岡都不願承受。

馮京這是要毀了他的名聲。傳到外面去,他在士林中也會淪為邯鄲學步的醜角。雖然眼下辭官不就的官員很多,但並不代表他們能體諒韓岡。

王安石屢次拒絕清要之職,都是在說京中為官給的俸祿太少,所以求著要外放一個州郡,好多掙點錢來奉養長輩以及家裏的一堆弟妹。這是出於王安石本心,不想在朝中任官,而想在州縣裏來推行自己的治政方略,因此而來的名望乃是附帶,並非王安石孜孜以求,所以趙頊相信王安石的人品,故而才會任用他主導大政數載。

但韓岡如今的行為若是在仿效王安石,就不是東施效顰四個字可以讓人一笑而過了,那是心懷詭譎。可以博取人望的手段,如果是刻意做出來,他暗藏的目的當然就要惹得人深思。

趙頊臉色也變得難看了起來,原本僅僅是心中有一番怒氣,此時卻是變得狐疑和猜忌起來。

他如今求的是朝堂的穩定,異論相攪雖是祖訓,卻也沒有哪個皇帝是希望朝中亂哄哄的,臣子們每天我攻擊你、你攻擊我,你彈劾來、我彈劾去。所以他在留了馮京、王珪在朝堂上的同時,卻大力支持韓絳和呂惠卿。

但韓絳、呂惠卿並不和睦——趙頊看得很清楚——很有可能在他們之間,會大打出手,將朝局弄得亂成一團。所以在中書內部,他需要一個合適的人選來總括諸房庶務,並彌合韓絳和呂惠卿的關系。

在趙頊看來,韓岡正是這個合適的人選。可是韓岡卻對這項任命連番推辭。

若是畏難,這就讓趙頊很失望,想不到他看重的臣子,竟然也是拈輕怕重的懦夫;若是如同馮京所奏,是為了學著王安石的先例,而在養望,則更是讓趙頊不快。只要忠心事君,日後自有他的好處。現在卻懷著詭譎之心,試問哪一個天子如何敢對其加以大用?

換做是在朝中的其他官員,換做是普通的臣子,趙頊也不會這般心中不快。但趙頊對韓岡的確是很是看重,所以對於那些對韓岡的彈劾和指責,趙頊從來也不相信。可相應的,韓岡若是讓他失望,趙頊心頭的怒火,便也只會更多。

終見天子變色,馮京暗喜於心,蔡確的確看準了韓岡的弱點。

但他也知道,不過一句話而已,當然不可能一下子將韓岡打死。但只要在天子心中種下一枚猜忌的種子,韓岡日後想要再往上爬,也要多上許多坎坷。

天子任命韓岡為中書都檢正,馮京當然知道天子是在打著什麽注意。韓岡被韓絳所看重,同時也是王安石的女婿。在天子看來,理所當然的,他就有著彌補韓絳和呂惠卿之間矛盾的能力,讓新黨不至於內部分裂。

從馮京的角度來說,新黨內部一團和氣,就是他的夢魘。那時候,他當真只能做個反對者,對著韓絳、呂惠卿的治政空喊著異議。所以他必須要針對韓岡下手——韓岡有那個本事,他的確有能力或者說有機會,調和如今已經顯露在外的韓呂之爭。

但馮京從蔡確那裏得到的手段,並不是讓韓岡不去接手中書都檢正一職,因為韓岡有回心轉意的可能。而是讓他即是接手也無法改變局面——從根子上直接動搖天子對韓岡的信任!

這才是上佳的手段!

馮京垂下眼簾,看著手中的笏板,暗暗自得不已。

乍驚乍怒之後,韓岡的心情卻平復下來,化作微微一笑。

馮京的手段是不見血的陰狠,的確是入骨三分,就算是否認,也不可能改變天子的猜疑。猜疑之心雖然微小,但一旦種下,就像雜草一樣再難拔出。

只不過,馮京弄錯了一件事。他能站到現在的位置,主要靠的是自己。要真的依靠著所謂的聖眷,憑著他所立下的這麽多功勞,豈止是一個七品右正言?!

河湟開邊的事就不用說了,就是羅兀撤軍、鹹陽平叛,他有多少功勞沒有受賞?再加上還沒有完全收尾的流民安置,他韓岡這些年立下的功勞,按部就班地做到宰相的馮京得閃一邊去,他在外地任官的幾十年積攢下來的功績,根本不配與之相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