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縱談猶說舊升平(十一)

韓家所在的常樂坊處,近百人氣勢洶洶的當街湧來,路上的行人車馬紛紛避讓。

“出了何事?!”有人被推搡到一邊,茫茫然地問著。

“你們這是要造反呐!”被人擠垮了攤子的一個老頭子怒聲喊著。

多少人看著一百多精壯漢子組成的人群,皆是好奇地望著,不知了什麽事。

“各位父老,驚擾了。”領頭的一名幹瘦幹瘦的中年漢子站在街口,向四面團團作了個揖,大著嗓門說著,“俺們今日只為判軍器監的韓岡那狗官來。照常理,他打他的軍器,俺磨俺的米面,兩家本不想幹。可曾想那韓岡為求功勞,偏要把作坊移到汴河邊上搶俺們的位置,將俺們的活路都給斷了。可憐俺們家裏還有父母渾家孩兒要養活,這一下不是要逼人走絕路嗎?不是俺們要鬧事,實在是沒活路了!!”

但周圍卻無人受他煽動,恍然之下,紛紛說道,“原來是汴河上的那群磨工啊!想不到他們也有這一天?”

甚至有人認識這位領頭的:“周桂這不是找死嗎?韓舍人可是好惹的,都能把人送上天了,真真是天上星宿下凡。”

另一人也說著:“他們也是糊塗。韓舍人最得聖眷,宰相都動不了他。真的鬧將起來,天子可會饒他們?”

“罰不責眾,怕個什麽?事情鬧得大了,反而是韓舍人倒黴。過去又不是沒有例子。杜相公當年沙汰三司吏,鬧得有多大?砸進杜府裏的磚瓦能砌起兩間屋。前兩年,王相公還在宣德門挨了一棍子,最後也不過杖責了事。今天的事算個屁啊!”

“在磨坊裏做活的都是廂軍吧?就算磨坊被撤了,也少不了他們的一份俸祿。”有人狐疑地問著。任誰都知道,裁撤軍隊的手續,可比要沙汰吏員、工匠要難上不少。就算這裏沒了活幹,其他地方也還會有活等著他們。

“磨坊中的活計從來靠的不是那點死錢,難道你不知道這份差事能落下多少油水?!”心明眼亮的人可不少,“東京城的米麥,甚至茶葉,都是要在汴河上的幾十座官營磨坊中走一遭。就算只幹沒下三五厘的耗費,以東京米麥、茶葉的數量,一年至少也有十幾萬貫。那些管著磨坊的一個個官員哪一個不是吃得腦滿腸肥?最下面的廂兵,一個月差不多也能多分到三五百文。能舍得嗎?”

“這般鳥賊,盡日裏盤剝百姓。現在韓舍人不讓他們盤剝了,就成了仇人了,也不想想那些錢拿著愧不愧?!”

汴河上的官營磨坊在京中有著公憤,送去磨制的米面,總會被克扣掉一部分,他們倒黴只會被叫好。只是說是這麽說,卻沒一個出來主持公道的。都是擺著看好戲的態度,甚至還有一幫市井潑皮聚了過來,準備跟在後面看著有沒有渾水摸魚的機會。

周桂見沒能煽動得了人,也不再耽擱,一揮手,就領著一群人沖進了韓家所在的小巷。幾戶鄰居只是探出頭來,一看巷中擺開的陣勢,就砰的一聲,將大門給緊緊地關上。

“到了!”領頭的周桂在韓家門口停步,一指高高掛在上面的韓府門頭,“這裏就是韓狗官的家!”

“砸!砸!”一片聲的在怒吼著,立刻就有兩人提著棍子沖上前來,哐哐的搗起了韓家的大門。

大門一聲一聲如同敲鼓一般咚咚咚地響著,門框上撲簌簌地向下落著灰。

“姐姐,怎麽辦?!”

關於將被裁撤的水力磨坊可能會鬧事的事,韓岡事前也跟家裏說過了,而且在韓岡得到消息的同時,家裏也得到了傳信。只是臨到頭來,一想到家裏的主心骨現在還在外面,韓雲娘就有些心中發慌。

“韓忠!”王旖是大婦,心思還算穩定,叫著家丁裏頭目的名字,“派了人去興國坊通知舍人了嗎?”

韓忠是韓家真正的心腹,投到了韓岡家裏,連姓名都換了,上前道:“回夫人的話,舍人一直都派人盯著的。家裏得到消息,舍人那邊肯定也得到消息了。”

“你知道舍人是怎麽安排的?”周南正問著,就見著一塊瓦片嗖地飛了進來,砸在了前院的地上,碎得一片片的。

“都是些潑皮無賴,不成氣候。請夫人和三位娘子放心,只憑小人幾個,就足夠對付他們了。”

韓忠拍著胸脯說著,他身邊的幾名家丁也都是躍躍欲試。皆是從軍中出來的,其中有好些人還擔任過韓岡的親衛,哪裏會怕這點小陣仗?別說韓家的家丁,就是聽候使喚的婢女,拿起弓來,也不會輸給外面的那群在東京城裏養得骨頭都酥了的廂軍。

這時候,聚在韓家外面的人,不知從哪裏搬來的一堆磚石,隔著院墻往裏面一陣亂丟,噼裏啪啦的,砸壞了前院一堆擺設。

一人緊跟在周桂的身後,低聲問道:“周二哥,是不是見好就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