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九重自是進退地(十四)

韓家家裏正在收拾家當。

韓家的仆傭以他的地位來說,人數並不算多,男女老少加起來了也不過四十來人,都是做事的仆婢,沒有養來賞玩的。

通常到了學士一級,蓄養一隊家妓、一支樂班,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如王安石那樣清簡完全是特例,但韓岡卻是學著他的嶽父,並沒有在這事上費心思。

家中人口少,行裝自然也簡單,之前就開始在收拾,到了今天,絕大多數都捆紮好了,等著明天裝上車。

之前已經經過了殿上陛辭這道環節,韓岡預訂的啟程日期也就在明日。在宜出行的好日子,韓岡就要帶著全家老小向西出東京城,去他新的工作地點上任。

依常理,天子應該再見上韓岡一面,算是給他送行,並再次確認他上任之後的施政方針,這是重臣應該有的待遇。但都到了要出發了,天子並沒有再次召見韓岡的意思。

除去禮儀性質的朝會,平滅交趾的功臣,在京城逗留的一個月的時間裏,僅僅被召入宮中一次,韓岡失了聖眷的傳言,在京城中甚囂塵上。

一時間一股股暗流湧向韓岡,在京城中,總少不了有人會“聰明”地揣摩上意,也總有人想靠著踩在另外的人身上,向上爬去。

“天子都只召見過一次,韓岡竟然還能做他的都轉運使!”

“那是他在交趾有功,讓天子不好加以處斷。”

“天子當真看重他,怎麽會讓他外放?!”

“不是說他年資淺薄,所以天子要他在外做上數任。”

“天子既然有這番考量,豈不是正好?韓岡身上一點罪名都沒背過,若是給他修成了襄漢漕渠,怎麽還能再擋著他入京?我等上表彈劾,讓韓岡戴罪立功,天子自當樂見。”

“如此倒是不錯。本來不想多次一舉,但都到了眼前,總不能放過。”

“韓岡得官前,都已經是快家破人亡,可眼下在熙河路,說起豪富,誰能比得過韓家?前些日子,在下查看熙河諸州田籍,韓家的田地已經多達八百余頃,這貪瀆之罪是少不了的。”

“韓岡在熙河、廣西都沒少殺人,這嗜殺之罪也同樣少不了的。”

“舉薦皆同門,有結黨之嫌。”

“這一幹罪名給韓岡定下,諒他也難脫身。”

……

大事小事都已經處理完畢,在變得空曠起來的書房中,韓岡正抱著兒女,給他們說故事。卻見王厚不帶通報,就咚咚咚的疾走近來,看到韓岡悠然自得的模樣,他急叫道:“玉昆,都出大事了,你還這般悠閑?!”

韓岡放了兒子女兒下來,示意他們出去。待家裏的幾個孩子,很守規矩地向王厚行過禮後離開,他方才問道:“出了何事?”

王厚也不講禮數了,一屁股坐下來:“今天十幾人接連上本,一齊彈劾玉昆你,貪瀆、擅興、好殺,要留身勘問,並乞誅之。”

韓岡一臉緊張:“啊,那還真不得了。天子是怎麽說的?是不是依卿所奏?”

王厚板著臉瞪著韓岡,而韓岡則是反過來板著臉看著王厚。王厚眨眨眼睛,最後撐不住笑了起來,“當真跟家嚴說得一樣,玉昆還真是沉得住氣。”

“因為是說笑嘛。”韓岡微微笑道。

王厚呵呵道:“哪邊說笑?是說愚兄,還是說彈劾玉昆你的那幾位?”

“難道不都是在說笑?”

王厚縱聲大笑起來,“的確都是在說笑話啊!”

當年司馬光彈劾王廣淵,一連上了八九章,說是要“留身乞誅之以謝天下”。王廣淵急得到處找人,最後找到了任起居注、隨時都在天子身邊的滕元發,詢問天子當時的回復。滕元發的回答是:“只我聽得聖語雲:依卿所奏。”卻把王廣淵嚇得魂飛魄散。

這當然是開玩笑,最後王廣淵屁事都沒有,英宗皇帝根本沒理會司馬光的彈劾,讓王廣淵升任群牧、三司戶部判官,後來又加了直龍圖閣,寵遇一時。

韓岡就是知道王厚是在開玩笑,才這般悠閑地回了這麽一句。不過王旖她們卻不知道,從兒子女兒的口中問了幾句,四名妻妾就臉色大變地匆匆忙忙趕過來,卻見韓岡和王厚正在哈哈笑著。

四女一頭霧水,王旖疑惑地問著:“官人,王家二伯不是說出了事嗎?”

“沒事沒事,放心好了。”韓岡揮揮手,“去準備酒菜,我和處道今天要共謀一醉。”

王旖疑惑地看看王厚,不知道韓岡是不是在故意說謊好讓她們放心,王厚則忙站起來謝罪,玩笑開大了也不是好事,“乃是愚兄說笑罷了,不意驚動了弟妹,還望恕罪。”

韓岡的幾名妻妾終於離開了,王厚不好意思地搖搖頭:“早知會驚動到弟妹,愚兄就不開這個玩笑了。”

“家裏遲早會知道小弟被彈劾的事,處道兄倒也不用太在意了。”韓岡笑著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