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了無舊客伴清談(四)(第2/2頁)

想必他也是感覺到了身上越來越重的壓力吧?

在有王安石的時候,一切壓力都由王安石這根頂梁柱承擔了,他們只要做好自己的一攤事就夠了,不用擔負起多少抵禦外敵的任務。當王安石離去後,遮風擋雨的參天大樹不再有,推行新法的一切壓力和後果都要自己擔負,呂惠卿就明顯地壓不住陣腳了。

人總是高估自己的作用,而忽視他人的功績。在呂惠卿開始推行手實法之前,有沒有考慮過自己能不能擔負得起王安石的角色?有沒有考慮過,王安石能將新法堅持到底,到底消耗多少政治資本?韓岡估計他多半是沒有,不然也不會興沖沖地推行手實法。

如果呂惠卿能放棄自己的那一份雄心壯志,做到蕭規曹隨,維護王安石留下的法度,最多也只是稍作休整,那麽在便民貸、免役法、市易法的阻力都給鏟除了的現在,他會做得十分輕松愉快,升任宰相也是指日可待。

可惜的是呂惠卿的心氣太高了。也許是他想證明自己的能力,但選擇的手段完完全全的錯了。眼下手實法一旦失敗,作為主持者的呂惠卿。在政事堂中,也坐不了多久了。

韓岡暗嘆,這麽一個聰明絕頂的人物,只因身在局中,就變得一葉障目,不見泰山。

眼下對手的反撲可以說是十分激烈,從章惇身上就可以看得出來。像他這樣的高官會不得不離京就郡,從來不是經濟原因,而只會是政治原因。

“呂吉甫有說要來嗎?”韓岡問道。

“兔死狐悲,如何會不來?”章惇嘆了一聲,“昨天已經派人來說過了,從崇政殿出來後就會到,如今京城中也沒幾人能要他相送了。”

韓岡一瞥眼,捕捉到了章惇眉宇間濃濃的憂色。

的確是沒幾人了。當年跟隨王安石起家的新黨成員還剩多少?

貶斥的貶斥,叛離的叛離,現在還在朝堂上的那些人,基本上都是新黨大興之後,依附過來的投機者。

如蔡確之輩,他們對新法的認同,永遠也不可能比得上呂惠卿、章惇這般堅定。這一幹盤踞在台上的朝臣們,只要天子還偏向新法,他們就會堅持新法,同時借用新法的名義打壓政敵,來維護自己的權力。可要是天子開始厭棄新法呢,又有多少會堅持到底,毫不動搖?

在外界看來,他們的確是新黨,可在章惇和呂惠卿眼中,要說他們是新黨?那就是笑話了。

韓岡為眼下新黨的處境感到遺憾,這可以說是典型的劣幣驅逐良幣,真正有心於國的逐漸被壓制、驅逐,而投機者卻趁勢而起,占據了越來越重要的地位。

章惇卻突然振奮起來:“凡事必有波折,潮落潮漲也是自然之道。眼下雖有頹勢,並不代表日後不能卷土重來。愚兄試問玉昆,到了眼下這一步,新法可廢否?”

“……當然不可能!只要天子在一日,這新法就會留一日。”

韓岡的話有幾分悖逆了,章惇瞥了韓岡一眼,就聽他繼續說道:“推行新法,雖是家嶽、呂吉甫和子厚兄並力施為,但更是天子一意堅持下來的結果。如今天下的大好局勢,都是因新法而來。換做是仁宗、英宗之時,哪裏可能會想著一邊抵禦契丹,一邊出兵攻打西夏?”

章惇點頭:“恐怕只要契丹一表現出支持西夏的想法,朝堂上的宰輔們都會立刻心驚膽戰地派出使臣,送錢送絹,說上滿口的好話,將雄心壯志就此打住。”

“就是幾年前的情況也是如此,幸好將新法堅持下來了。”韓岡說道。

“所以說,眼下離開就離開吧,相公不也是有過一落一起嗎?只要新法能夠堅持下去,不出意外的話,兩年後的戰事,就能收回興靈故地。接下裏就是更為重要的燕雲,那時候才是大丈夫的用武之地,試問眼下朝堂上的那群蠅營狗苟之輩,又有哪個能擔得起這份重擔?”章惇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韓岡,“舍我其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