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了無舊客伴清談(六)

韓岡對蜀國公主家的私密事沒什麽興趣,隨口兩句就帶過去了。

從蜀國公主的駙馬都尉王詵身上引申開來,吳衍還想多聊兩句他的好友蘇軾。

在熙寧四年被逐出朝堂後,大蘇的文名越來越盛,一首首佳作翩然而出,與四方文士相唱和,已經漸漸有了一代文宗的架勢。如果什麽時候能像歐陽修一般,做一兩任禮部試的主考,妥妥的又是一位文壇座主。

“最近,自《眉山集》、《錢塘集》後,蘇子瞻又有一部《元豐續添錢塘集》付梓,聽聞正是托付給王詵。”

“哦,不知選的是哪一家印書坊?”韓岡似乎是很有興致地問道,“能得駙馬都尉看重,想必印版刻工都是上上之選,日後韓岡若有文字想要刊行於世,也可做個參考。”

吳衍不意被問到這個問題,愣了一下後,終於想起來韓岡本人不擅詩詞,加之蘇軾當年被趕出京城的緣由,據說跟韓岡和他房內人有牽扯不清的關系,提他的名字的確有幾分不合時宜。

“這就不清楚了,等過幾日打聽到之後,必會轉告玉昆。”敷衍了兩句,跳過不合時宜的話題,吳衍將談論的重心回歸他的本職工作:“雍王家的長子第一,蜀國公主的兒子第二,這幾天下來,宗室公卿家的子女,已經有上千人種了牛痘,尚無任何不幸的消息回報。利用善堂和慈幼局內的孤兒,痘苗的數量也夠了,醫生也培養出來了不少。現在東京城中的每個廂都已經設立了專一負責種痘的保赤局。等過了年後,開封府界的二十余縣,也都會派出得力人手去縣中設立保赤局。”

韓岡既然被天子欽點了不管事的差事,對厚生司中的事明面也不便多加幹涉,吳衍說什麽,只管聽著了,偶爾才插一句嘴。

“京城是種痘術的重中之重,不過天下士民皆是天子治下的百姓,厚此薄彼做得太過明顯也不好。”

“厚生司已經開始準備在天下各地推行種痘法。會先給太醫局中的醫生練練手,等他們有了經驗之後,就能獨當一面了。”

“最好能先從邊緣地區安排人,”韓岡提醒道,“否則人人拈輕怕重,根本就沒辦法將天子的恩德,告之每一位大宋子民。”

“前兩日李德新來,就說了此事。還說熙河路和廣西路,缺醫少藥,全靠朱中和雷簡兩人支撐著。能早一步推廣種痘法,對他們的差事也有幫助。”

在熙河路的朱中和廣西的雷簡,早就積功被韓岡推薦為官,是有名的翰林醫官。

“安燾是怎麽做的?”韓岡問道。

“早安排了急腳遞,送去了第一批痘苗。”吳衍請韓岡放心,“雷簡和朱中都是玉昆你提拔任用的醫官,有他們主持兩路種痘,想必是不用讓人擔心了。”

“該派人監察還是要派人監察。否則禦史台那裏就別想過關。”韓岡說道,“種痘也是要收錢的,得防著不軌之輩,趁機撈取不義之財,壞了朝廷拯濟百姓的本意。”

“那是自然。玉昆你大可放心。”

又與吳衍聊了一些閑話,送走了吳衍,韓岡回到了他的書房。擺在他案頭上的,是從群牧司拿回來的一份謄本,是沙苑監剛剛呈遞上來的報告,今年監中開支的詳細列項,以及軍馬的繁殖、病歿和出欄的具體數據。

別的韓岡倒沒在意,他只看到了一個四十萬貫、一個六千匹、一個三百匹。

整整四十萬貫經費,牧馬六千匹,可一年軍馬就出欄了三百匹。而且作為長於軍事的朝臣,沙苑監調教出來的軍馬究竟是什麽水平,韓岡很清楚,別說上陣作戰,根本是“無以任騎乘”!

幸好如今群牧司中,河南河北的主要牧監年年裁撤,最後就只剩這麽一座沙苑監了——群牧監的糞錢也是越來越少——要是還保留至十二監的規模,那就是吞吃錢糧的無底洞了。

所以幾年前曾經有個在熙河路任職的官員,建議王安石在熙河路設立牧監,但給王韶和韓岡聯手阻止了。監中的官吏和只是群蠹蟲而已。

當然,軍馬出欄數量如此之少,並不完全是監中官吏牧兵牧養不力的緣故,也有土地被侵占的因素在。

韓岡當年和王韶一起謀劃茶馬互市的時候就已經了解過了,沙苑監在籍簿上的九千頃牧地,最多只有三分之一還保留著,剩下的都給占去做田地了,眼下又是七八年過去了,想來數量只會更少。

開國之時,正值晚唐和五代百年亂世,人少地多,所以在京畿之地都能圈出來左右天駟監四,左右天廄坊二,總共六個牧監,而且三衙轄下的各部馬軍,也都有自己的專用牧場。在真宗大中祥符年間,京畿及河南河北牧監總數一度達到了二十二座。

可惜好景不長,隨著人口繁衍,以及官紳世家的膽量越來越大,牧監不斷撤並的同時,監中土地也被春蠶食桑葉一般地不斷侵占。不僅僅各大牧監和禁軍中各部馬軍放養本軍戰馬的牧地,就是作為孽生監的七座牧馬監——孽生監用後世的話說,就是種馬場——也是大片大片的土地給人占去種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