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了無舊客伴清談(八)

“這也是當然的。”韓岡視之為理所當然。自家的老子是老封翁,娘親是老封君,在隴西縣中是數一數二的大戶人家,不論走到哪裏都會有人給份面子。何況還有他這個兒子在。

馮從義喝了口茶,振起精神:“三哥你是好些年沒回去了,都不知道隴西現在變化有多大,城裏早擠滿人了,城外原本的榷場早就被住家、商戶圍起來了。城內城外的坊廓人口加起來,快趕上秦州坊廓的三分之一。現在都說要擴建城池,將城外的住戶都包進來,州衙那邊說是過了年就向朝廷申請。過些天,說不定會有信來,請三哥你幫上一把。”

“聽你這麽一說,若有機會,還真的想回去看看。”韓岡說道:“至於給隴西擴建城墻,這一點愚兄怎麽可能會不幫忙?不用說肯定都會出手的。不過擴建的城墻到底打算怎麽修,這可是要先給我說一說。人、財、物從哪裏籌備,規模到底多大,城墻形制如何,都得給愚兄說一說。”

“那還用說!若是三哥不明不白地胡亂答應下來幫著說話,一旦修得不好,最後豈不是要怪到三哥頭上。”馮從義立刻說道,“到時候肯定會讓州衙裏給三哥你說明白的。”

官員在外,也會關心家鄉的事,許多時候,州縣有什麽工役,去請動那些在朝中為官的鄉裏重臣,十分常見。

該說的事都說了一通,馮從義無意中瞥了眼書桌,正看到韓岡放在桌上的一張紙。

“青唐羌、沙苑監、保馬法、州嶼……”馮從義皺眉看了一看,回頭問道,“這列的是軍馬的來源吧?”

“嗯。”韓岡應了一聲,“當了同群牧使,雖說不想多管事,總得關心一下這方面的情況,做得太難看,愚兄也逃不了罪責。”

馮從義拿著紙坐下來,多看了幾眼,又擡頭問道:“三哥,這軍馬的來源,怎麽能把那個地方漏掉?”

“什麽地方?”

“女直啊。”

所謂女直,也就女真。盤踞東北的蠻族,日後禍亂漢土,給中華文明帶來深重災難的那個女真。

“不是沒想到,女直人手中的馬,愚兄當然想要。可高麗怎麽繞過去?”韓岡搖搖頭,“馬政若有外國參與其間,那是太阿倒持。”

說到女真,就必須提到高麗。大宋與女真山水相隔,聯絡不便,絕大多數的情況下,必須通過高麗來中轉。

“年初的時候,不是派過了使節去高麗,還怕他們做什麽?”馮從義問道。

“派的是安燾,現在的判厚生司。可一樣沒用啊,做生意的商人,可不是官府說什麽,就做什麽。”

朝廷從熙寧八年開始,就與高麗這個遼國的屬國有了正式的往來。就在去年,為了震懾高麗,誇耀大宋的實力,天子趙頊還特意讓明州船場打造了一艘萬料海船,親自題名為“淩虛致遠安濟神舟”,在今年年初,供如今的判厚生司安燾出使高麗。

而高麗商人作為中間商,在中國和日本,以及中國和女真之間的貿易上賺取差價的行為,更是從立國時就開始了。

現如今,與女真人做買賣的,有中國的商人,更多的則是高麗的商人。朝廷想從女真人那裏弄到戰馬不是一天兩天了,但最終這些商人弄到手的,卻多是東珠、貂皮、鹿茸之類的珍貨特產,戰馬卻沒有幾匹。

“所以說商人做事不靠譜,眼珠子都鉆進了錢眼裏。”韓岡嘆氣。

馮從義笑了起來,順手在紙上添了兩個字,“凡事只看錢,這是商人的本分,再靠譜不過。小弟在各地捐錢捐物、修橋鋪路,還不是為了名聲好賺錢。戰馬的確價值高,但那終究是活物,在船上要吃要喝,裝得多一點就會病死,少一點浪費空間,而且還犯契丹人的禁令,反而不如北方的特產來得賺錢和保險。”

韓岡看著紙面上的女直二字,皺了半天眉頭。如今的女真,還不需要放在心上,以現在大宋的發展,日後更不需要放在心上,只是他們手上的戰馬,卻沒有人不放在心上。

聽說每年遼國從各部女真那裏收上來的貢馬數量大得驚人,有說是一兩萬,有說是五六萬的,有說十幾萬、二十萬的——這當然不可能,但從最少的數量上來說,能有一兩萬已經是很讓人羨慕了——貢馬,是不花錢的。

而且遼國可不是宋國朝廷,葷素不忌,大小通吃,遊牧民族出身,來自於草原上的契丹人,他們對馬匹的要求可是高出十幾倍、幾十倍,品相差一點的都不可能收下來。而且除了女真,他們還有草原這個大馬場。契丹人沒有只從女真人手中壓榨戰馬,而放過草原上的阻蔔人的道理。更不會放過其他屬國,吾獨婉、惕德、東丹、直不姑,這些大屬國,越裏篤、剖阿裏、奧裏米、蒲奴裏、鐵驪這些小部族,乃至西夏,哪一家敢不給契丹人上貢戰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