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了無舊客伴清談(九)

“這……三哥,”馮從義瞟上來的眼神似乎是在問韓岡是不是在說胡話,“小弟不過一個小使臣而已,哪有資格上書的?!”

“哪裏是要你上書?你要真寫了奏本,還不在樞密院就給人擋下來了。”韓岡冷笑著,中樞兩府官吏的德行,他再熟悉不過,“這麽好的主意,就是到了橫行、侍制那一級,都少不了會動心,見到了就會打主意給貪掉。抽掉一個小使臣的奏章,對西府官吏來說根本不算什麽;抹去記錄,也就跟通進銀台司再打個招呼的事——沒了證據,我說話都不管用——做得絕的還能先栽你個罪名,這種事不是沒有過。你這邊一解決,過兩日,樞密院就能換個人報上去了……愚兄是要你回熙河路操辦。”

“回熙河路?那多耽擱時間!”馮從義說著,“直接在京城做起來,也就說句話的事。”

“……什麽時候口氣變得這麽大了?”韓岡揚眉笑問。

“三哥你可別不信,小弟可不是在吹。只要三哥你點頭,十天之內,趕在年節前,小弟就能在京中將賽馬爭標給操辦起來。就是馬球聯賽,兩個月,弄個六隊八隊出來不成問題。”馮從義昂頭挺胸,“上個月,何仁美——就是邠國大長公主的駙馬的親娘舅——還帶話給小弟,問蹴鞠聯賽是不是一年再多踢一個循環,踢半年、歇半年未免太浪費了。他可是幫他外甥和外甥媳婦在問!”

才幾年工夫,馮從義拉著整個隴右商人的勢力,以棉布為敲門磚,在京城商界站穩了腳跟,眼下已經是舉足輕重的地位了。牢牢控制著棉行,又利用蹴鞠聯賽上下溝通,上至王公勛貴,下至地痞潑皮,他都能說得上話。真要細論起來,他在京中的人脈關系比韓岡還要深厚。

有關的傳言,韓岡也聽得很多。雖說熙河、廣西乃至京城局面都是韓岡開創的,但能做大做強,還是靠了馮從義本人的能耐。對自家表弟的經營之術,韓岡也是很有幾分佩服。不過馮從義現在急沖沖表功的樣子,倒是沒了名震京城商界的馮大掌櫃的氣派。

“怎麽就急了,小孩子似的。愚兄怎麽會不信?隴右馮四在京城的名號,我這做哥哥的可是如雷貫耳,大名鼎鼎的馮財神啊。”韓岡笑了兩聲。神情也鄭重起來,“京城太過惹眼,愚兄身側也多掛礙,如今做事都不方便。如果你在京城將賽馬的事做起來,只因愚兄的緣故,最後的結果可能會跟預想的反著來。”

韓岡看了馮從義一眼,發現他專注地聽著,滿意的繼續下去,“現在熙河和京城關系緊密,有什麽新奇的活動一兩個月就能傳到另一邊。只要你能在熙河將賽馬爭標的聲勢給做大了——馬球隊練起來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必定會有人主動上門來詢問究竟。”

這是下餌釣魚,要人主動上鉤。馮從義點頭:“小弟明白了,回去後就辦。”

韓岡怔了一下,他還沒有細加解釋呢,怎麽這般爽快就同意了,“就不怕萬一京城中的人直接將賽馬操辦起來,甚至捅給天子?”

“三哥怎麽可能眼睜睜看著小弟吃虧?”馮從義嬉笑了一聲:“其實只要他們想將此事做成,免不了要將熙河路的事拿出來作證明,否則誰會跟著他們走?何況只要熙河路一做好準備,小弟就會讓下面的人在京城將此事同時傳揚開。傳到天子耳中,也只是一兩天而已。”

“正是這個道理。”韓岡聽得更滿意了,“到時候,愚兄也就可以順理成章地將你薦到天子面前。”

馮從義猶豫了一下,推脫道:“其實現在有個官身就夠了,在天子面前露臉反而麻煩,到時候成了眾矢之的,反而會拖累三哥。”

韓岡盯著表弟:“當真是這麽想?別想是否拖累我,先想想自己。不用擔心別的,當今的這位皇帝,一心要想振作。只要是能有補於朝廷,天子必定不會吝惜爵祿。”

“狗肉上不得台面,小弟也不是夠資格進文德殿,崇政殿的人。若是以賭賽之事上殿,反而會給三哥你臉上抹黑。”馮從義突然又呵呵一笑,“而且也要怪三哥你,小弟剛到洛陽就聽說了,禦史台上下都被你得罪光了,但他們奈何三哥你不得。可現在小弟要是跳上去,這不是自找苦吃嗎?”

馮從義想得很清楚,順豐行眼下的興旺,是靠著韓岡撐起來的。若是韓岡倒下了,順豐行轉眼就能敗落掉。韓家的根底太淺薄,這與那些根基深厚的世家大族是不一樣的。所以馮從義很明白,韓岡在朝堂上的地位就是一切,無論如何他都必須維護韓岡的形象。

他會匆匆趕來京城,就是擔心韓岡會出事,眼下既然知道皇帝不放在心上,也就能放心下來。靠了種痘法,韓岡的恩澤即將遍及天下。沖外面說一句自己是韓龍圖的表弟,尋常百姓不必說,就是一幹心高氣傲的士人,也得給幾分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