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時移機轉關百慮(三)

元豐元年對於東京城中的百姓們來說,應該是記憶深刻的一年。

這一年讓他們產生驚奇的事和物,實在是太多了。

尤其是進入冬季之後,先是襄漢漕運打通,六十萬石綱糧只用了一個月多一點的時間,便送到了京城。同時軌道的運用,也讓世人看到了不輸水運多少的另外一種運輸方式。

繼而又有了種痘之術,害死了無數人的痘瘡,終於有了預防的方法,朝廷為此設立了一個衙門,專門負責種痘,家裏的兒孫就此有福了,至少不用再戰戰兢兢地害怕他們被痘瘡奪去性命。

人們本以為驚喜到此為止,誰成想,趕在過年前,又有了更讓人欣喜不已的消息。遼主為權臣所害,從百丈高空墜落,摔成了一攤肉泥;而西夏國母則是囚禁了她擔任國主的兒子。只要心明眼亮,沒人會看不出來,遼國即將面臨一場內戰,而西夏也同樣人心渙散。

遼國和西夏同時陷入內亂的消息傳來,助長了民間和士林談論兵事的風氣。

已經不是仁宗的時候了,被遼夏二虜逼得近乎走投無路,只能卑辭厚幣來討好。如今的大宋,坐擁六十萬甲士,有著滅國之力。再加上幾場戰爭都是勝得幹脆,於民無傷,對於甚囂塵上的討伐西夏的戰爭,支持一派遠遠多過反對者,僅有的爭論,也只是速攻和緩攻的區別而已。

只要打下了西夏,到時候遼國也就沒膽子敢南下犯界,太平的日子便能安穩永享。

“要不是擔了這份差事,其實下官也是想去陜西隨軍出征。”李德新對韓岡嘆道,“先父為元昊所害,此乃不共戴天之仇。要是能親自去興慶府走上一遭,為先父報仇雪恨,當是一樁快事。”

“如今保赤局中,可離不了易一你。”

李德新嘆氣聲更重了,“這個年節過得好生無趣。也就除夕和正旦能歇上兩天。本來想早些來向龍圖拜年,誰想到保赤局給人種痘一天都歇不得。祭灶後就放假說不過去,但都到臘月廿七了,剛準備關門,幾個侯伯就告到了天子那裏……”

韓岡笑道:“誰不擔心自家的兒孫在年節時出意外?早一天種痘,早一天放心。皇子公主都種了痘,也沒人想再等等看了。”

“龍圖教訓得是,是德新的眼界太淺了。”

李德新說了兩句話,留下了一份禮物,就匆匆走了。他如今已經將家眷接到了京城,而且他的幾個兄長也住在京中。李德新認祖歸宗後,除夕要祭祀先祖,不能耽擱時間。

韓岡目送著李德離開,韓雲娘從廳內小門出來,向著客人離開的方向張望了一下,嘟囔道:“上一次來家裏還陪著小心,怎麽今天就敢在三哥哥面前抱怨了?”

對於在除夕還上門來拜訪的客人,韓雲娘說不上有好感。一年中的最後一天,除了出門燃放鞭炮的人們,街巷上的車馬行人幾乎絕跡,本來就該是一家人坐在一起的時候,卻還來登門拜訪,豈不是惹人厭?而且對於保赤局這樣占了韓岡大便宜的衙門,李德新在裏面功成名就,韓雲娘本來就有幾分不待見。

“他不是忙的嗎?給人種痘,連個好好歇息的時候都沒有,今天才放了假。”韓岡幫著解釋了兩句,“李德新他也算是出頭了。天子那裏掛了名,皇親貴胄沒有不認識他的。”

身為厚生司保赤局中掌管種痘諸事的醫師,李德新的地位已經趕得上太醫局的翰林醫官。入宮給六皇子和淑壽公主種痘,受到的賞賜有上千貫,為雍王的子女種痘,他得到了汴水邊一套兩進的宅子。除此之外,還有其他高官顯宦、皇親國戚的饋贈,都是豐厚異常。轉眼間的工夫,李德新在京城中,已經是有房有車有地位的成功人士了。

“三哥哥,是不是又有什麽事要出來了。”韓雲娘發現韓岡眉宇間的憂色,是淡如輕霧卻化解不開的那一種。

“我在擔心隴西。過了年後就要開戰了。隴西也會征兵和調遣蕃軍。”韓岡嘆道,“這些年下來,青唐羌各部族長、耆老眼下基本上都是富家翁了,各個身嬌肉貴,有幾個願意領軍出征?他們族中的男丁皆是棉田的主力,一旦出兵,少了人手,就是幾千幾萬貫的虧損。坐在家裏看看球賽,隔三岔五地來個怡情小賭,小日子多愜意?已經不是願意拿性命去博富貴的時候了。”

“這都是三哥哥的功勞。”

韓岡搖搖頭,他不知道會有多少人相信自己的話,但他已經做到自己所能做到的,多多少少的也算是盡了自己的一份心力。

郭逵在前一日已經同意去河北。依照之前在崇政殿中的商議,郭逵應該是加官一級,升了樞密副使,去河北擔任宣撫使。

但這項任命還是有人反對,說針對性的意味太強了,擔心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而趙頊也同意了。在韓岡看來,應該是擔心一旦遼國當真能分心南下,郭逵又擊敗了他們,使得賞賜最後不好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