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驚雲紛紛掠短篷(五)(第2/2頁)

“誰說不是呢?”葉濤不知想起了什麽,深有感觸地嘆著,“王中正真的是運氣好。去年福建劇盜廖恩作亂,官軍幾次圍剿不得。小弟鄉貫龍泉,家中正好受廖恩之擾,福建的幾十個巡檢司的巡檢、都巡檢,全都引罪去職。最後天子沒辦法,欽點了王中正去領兵平亂。誰想到剛剛抵任,廖恩就歸降了。”

福建近年出了個劇盜廖恩。說是劇盜,也就百來名嘍啰而已。若在陜西,一個巡檢帶著土兵就能給滅了。可換做是兵力不振的南方,福建一路都給鬧得地覆天翻。最後路中實在奈何不了他,只能奏請朝廷發兵。天子遣了王中正去。當時還有人反對,誰想到王中正領軍方至,廖恩就立刻跑來投降了。

沒打上一仗就贏了,當然不能說是王中正的能力出色,葉濤也不覺得是王中正的名聲有多大,將廖恩給嚇得跑來歸降,分明是老天幫忙,讓王中正撿了個大便宜。

“對了。”沈銖放下筆,“說到廖恩,這兩天從三班院傳來一個笑話。”

“什麽笑話?”葉濤將趙隆銓敘公函丟到了一邊,很有興致地問著。

“廖恩不是降順了嗎?所以他便被授了官職。今日來京中三班院繳家狀,好得個差遣回去。”

葉濤嗤笑一聲,“得了官身,也是個賊。”

“致遠你是知道的,家狀的文字立有定式。廖恩的家狀是這麽寫的,‘自出身歷任以來,並無公私過犯’。”

葉濤頓時放聲大笑起來,聲震屋瓦,連聲道:“好個‘並無公私過犯’,好個‘並無公私過犯’!”

沈銖沒笑,他搖頭,“這還不算好笑。跟廖恩同時在三班院繳家狀候闕的官員還有不少,其中就有一個出身福建的。你可知他遞到三班院的家狀是如何寫的?”

葉濤笑聲收止,擦了擦笑出淚水的眼角,“是怎麽寫的?”

沈銖雙手抓起桌上公文,裝著在讀:“‘前任信州巡檢,為廖恩事勒停。’”說著便忍不住笑,“兩人一前一後,同在一天都來三班院等差事,致遠,你說此事可笑不可笑?”

葉濤這一次卻沒笑了,搖頭嘆道,“官亦官,賊亦官。官即是賊,賊亦是官。”

沈銖收起笑容,將紙筆一丟,嘆道,“如今兩府諸公,可都不在乎這點小事。”

正說著,就聽見外面的暮鼓聲響起,終於到了下班放衙的時候了。

沈銖和葉濤隨即起身。沈銖先去了正廳,與審官西院眾僚屬一起向兩位判院行過禮,便和不耐煩的葉濤一同向外去。

沈葉二人急著離開,腳步匆匆。走在兩人身前,還有一個個頭不高,卻健壯如磐石的身影。

那個矮子身上的衣服並非官袍,在皇城中,就是親王也得好端端的穿上公服,只要有官職在身,沒人能微服而行。一看就知道是個沒有官職的布衣。但幾名武官一見到他,不是立刻讓到一邊,就是上前問好。

趁著那人和幾名武官停下來說話,葉濤和沈銖超了過去。

在擦身而過時,葉濤用眼角瞥了一下,是個滿面虬髯、相貌有幾分猙獰的漢子。但圍在那漢子身邊的幾名將校,卻無一例外地帶著幾分諂媚的笑容。

向前走了十幾步,葉濤方低聲問道:“那是誰啊?”

“致遠應當聽說過他的名號。”沈銖頓了一頓,“是大名鼎鼎的王舜臣啊!”

“就是那個殺良冒功,被奪了官職的王舜臣?”葉濤忍著沒回頭:“想不到還有這麽多人奉承!”

“聽說當年韓岡微賤之時,遭逢厄難,是他救了韓岡一命。而且眼下他還是種家的女婿。與王中正和高遵裕都有幾分交情,在王韶、章惇面前也能說得上話。要不是有這些靠山,以他謊報、殺良、欺君的罪名,十個腦袋也該砍了。”

葉濤頓時憤然:“這等庸鄙武夫,不依律處斷、以儆效尤,已經是朝廷的寬貸了;竟然還敢呼朋喚友地出沒於審官東院中,真當三尺劍斬不得他!?”

沈洙報之一笑,“武夫不就是如此,貪功好利,還能指望他們清正廉潔不成?”他笑了一聲,“這邊一個犯事被奪官的已經進了京,過幾日還會有另一個犯事被奪官的也要進京城了。”

“蘇子瞻?”葉濤膽戰心驚地轉頭望了望不遠處的烏台,門前的槐樹上,一群烏鴉正在盤旋,“算了,不提此事了。不要讓龔深父【龔原】久等。”

“恐怕深父兄當是急了,耽擱到了現在。”沈銖加快了腳步,“國子監裏的事,今天得商議個對策出來,總不能任人擺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