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蒼原軍鋒薄戰壘(三)

過了一陣,周南突然問道:“官人。這一仗當真是輸定了嗎?”

“在橫山一役後,西夏國勢如江河傾頹,而大宋則是蒸蒸日上。如果步步為營,西夏必滅。就像這一次,如果只動用鄜延、環慶和河東三路,以銀夏之地為目標,西夏必敗無疑——夏天的瀚海可比橫山難走多了。但現在官軍直奔靈州城下,一千裏地走下來,早就是師老兵疲,而西賊則是以逸待勞,反而變成官軍拖不起了。”

“不是有官人的霹靂砲嗎?”

韓岡搖搖頭:“霹靂砲名氣那麽大。黨項人能燒光所有的糧食,會蠢到在靈州附近留下制造霹靂砲的材料?”他苦笑著,“靈州是堅城。還在太宗皇帝的時候,就整修過一次,那時候靈州還在官軍手中。等到靈州落到黨項人手裏後,也沒有停止對靈州城防的修護。沒有足夠的攻城器具,想要攻下靈州,是癡心妄想。”

“今天太常禮院知院家的李夫人來拜訪姐姐,就在說官軍贏定了,也不知是誰說給她聽的,姐姐也不好回她。”周南對軍事也不是太懂,但至少是知道韓岡反對這一次西征的方略。

“戰場上沒有說必勝必敗的,為夫是覺得官軍輸面居多,但並不代表官軍必敗,贏下來也不是沒有可能的。”韓岡看了周南一眼,訝異道,“想不到你們婦道人家,也議論這些事。”

周南立刻道:“我們可不會議論。是姐姐的手帕交!”

正房和妾室之間的地位還是有差別的。在家裏,韓岡的四位妻妾性格都不錯,挺和睦的。但外面的夫人們來訪,對周南、素心和雲娘理都不會理。

“那你們平常議論什麽?”

“要忙著家事,還有哥兒姐兒的功課要操心,也就說說閑話……”周南道:“今天還聽素心說王家的六夫人昨天來找姐姐,又是為了蘇子瞻——她一向是愛蘇子瞻的好詞——關在禦史台獄這麽久都不放,是不是真的要論死了?”

“要真的定了罪,會不會覺得很解氣?”韓岡問道。

周南不高興了,用力捶了韓岡一下:“奴奴哪有那麽小心眼。吃點苦頭就好了,哪還有恨到要人死的道理。”

韓岡揉了揉被捶的肩膀:“這麽大的案子,不會很快審結,總得有個一年半載。就算斷了死罪,也要等秋決才是。何況本來也不是什麽大事,只是訕謗朝政。天子就算想殺雞儆猴,奪官編管也能達到目的……”他想了一下,“照為夫想來,如果西夏順利地打下來,天子心情好,多半就會放了蘇子瞻。”

“如果贏不了呢?官人你不是說這一仗輸面居多嗎?”

韓岡咂了下嘴,“……那就得盡量不讓他做田豐了。”

……

羅兀城在戰前乃是守禦邊境的寨堡,因為西夏人幾年來一直都很老實,算是很清靜的地方。當年的守將王舜臣,每次回綏德,都說守在羅兀城能淡出鳥來。

可如今的羅兀城,城門處車水馬龍。一輛輛車、一隊隊人馬從幾個門中進進出出。時不時地在城門口就有一起或大或小的騷動。要麽是車輛損壞、馱馬失蹄,要麽就是車馬迎面相撞,總少不了將城門堵上一時半刻。

“這要到哪天才能將城裏的糧草都運上去。”轉運副使呂大鈞從門外走進來,滿頭大汗,“這兵站一程程的,卸貨、裝貨耽擱的時間也太多了。”

“誰讓在熙河路行之有效?”章楶從賬本中擡起頭,看著呂大鈞從小吏手上接過濕手巾擦著臉,苦笑道“河湟之役經過了這麽些年,兵站制度已經在陜西各路推廣開了,但並不是有了兵站就能順順當當地運送糧秣。空學了皮毛,沒學到本質,就是現在的情況。”

“要是韓玉昆當年也是為十萬大軍運送糧秣,成就不了那麽大的名聲。”呂大鈞搖搖頭,接過一碗冷茶,幾口喝了下去。

十萬人馬和三數萬人有著本質的區別,加上地理和路程,韓岡來了也一樣沒轍。這並非人力能挽回的局面。

將茶碗丟給小吏,終於感覺舒坦了一些的呂大鈞坐了下來,“而且韓玉昆會在河湟開邊時推行兵站制度,那是因為熙河路本來就沒幾戶漢人,缺乏足夠的民夫,是不得已而為之。鄜延路根本就不需要這麽做。”

“倒也不一定。”章楶瞥了呂大鈞一眼。聽說學派上的紛爭,呂家跟韓岡關系不睦,現在看來似乎不是謠言,“若這一次當真是韓岡代替李資深來主持糧秣轉運,以他的手段,至少要比現在強。沒看到昨天樞密院發來的劄子嗎?他可是好手段,同州沙苑監的種馬全都調來了,堵得李資深什麽話都說不了。”

呂大鈞沉默了片刻,嘆了一聲後又搖了搖頭。昨天的院劄中還明說了,不論牲畜、人力的缺口有多少,都會超額補齊,只要求盡快將糧草運到種諤手中,不得延誤。這麽一來,李稷怎麽將罪名往樞密院和群牧司上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