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卻慚橫刀問戎昭(十三)

篝火映紅了千百漢番兩族戰士的臉。

秋日的星空下,歡歌笑語回響在肅州城外的酒泉池旁。一堆堆篝火布滿城外的原野,天上的星辰,地面上的篝火,交相輝映,一齊在波光粼粼的池中留下閃爍的倒影。

王舜臣離開涼州之後,便領軍西行,走得並不快。過胭脂山,破刪丹城,然後在攻克有兩個黨項部族盤踞,總計三千兵馬駐守的甘州時,花了一些時間。之後搜集軍資、休整將卒、發動甘州的吐蕃部族和漢人巨室,同樣費了幾天的工夫。不過當王舜臣從甘州重新出發的時候,跟在他身邊的,已經是三千官軍,以及高達七千漢番兩族聯軍。

就這麽不慌不忙地穩步前進,王舜臣又順利地抵達了肅州。萬余兵馬圍城,肅州城中不及千人的留守夏軍完全鎮壓不住局勢,當天夜裏城中內亂爆發,城內的幾家大戶打開了城門。次日天明,宋軍兵不血刃地進駐了肅州城。

肅州乃漢時酒泉郡,霍去病遠逐匈奴,曾駐兵於此。肅州城下有泉,其水若酒,相傳乃是霍去病傾酒入泉中。

王舜臣拿下了肅州城後,便遍邀城中漢番兩家族長、耆老,於酒泉池邊將隨身珍藏的數壇烈酒一起倒入泉中,更是搬光了城中的數百壇各色酒水,一並倒了進去。

他就這麽在千萬人的注視下,在酒泉中用頭上金盔舀起一杯:“舊年冠軍侯在這酒泉邊與將士同飲,今日本將與眾兒郎重來舊地,如何能獨享美酒,當與爾等同飲此泉!”

這一刻,宛如冠軍侯重臨人世,數千漢家兒郎當先齊聲呼應,爭先恐後地舀起泉水,吐蕃士兵也為這狂熱所沾染,跟著一起舀水同飲。

王舜臣再一次舉起頭盔,向著來自於肅州城中的族長、耆老,“且共飲一杯,今日同為宋臣,太平富貴當與爾等同享!”

夜宴就在酒泉邊開始。

化入無數佳釀烈酒的泉水,其實依然沒有多少酒味。但圍著熱騰騰的篝火,周圍是歡騰笑鬧的歌舞,縱然酒泉不醉人,但人已然自醉。

多少吐蕃人圍著篝火,跳了一圈舞蹈,滿頭大汗地回來,拿起一只牛角杯,就在小湖旁舀起清冽的泉水,合著杯中彎月,一飲而盡。而來自秦地的漢家兒郎,更是拿起頭盔,在湖中舀起酒泉,高唱著秦腔,與不通言語的同伴共飲。

酒泉畔,王舜臣舉杯相邀,與一名名將校士卒,族長、耆老,痛飲酒泉泉水。漢人和蕃人的隔閡,在這一夜也消失無蹤,把臂同飲酒泉,宛如兄弟一般。

用銀刀削下一片片的烤羊,伴著泉水一齊下肚,王舜臣一聲長嘯,聲震三軍,繼而放聲大笑:“今夜好生痛快!”

笑罷,他跳將起來,高高舉起的金盔在他掌中閃閃發亮:“本將已經遣人回去向天子討酒去了。等到數月後本將打下了瓜州、沙州和玉門關,領軍回師,天子的賜酒也該到了。到時候,酒泉池畔,再與諸君痛飲!”

……

涼州、甘州、肅州,在東面的戰局一時間陷入沉寂的時候,西面傳來的消息,則是不斷傳遞著官軍節節勝利的喜訊。

“王中正這一回靠著王舜臣又露了臉。偏偏每次他都有這個運氣。”

“西賊安置在甘涼的兵馬幾乎都給調去興靈,王中正和王舜臣都是撿了便宜。”

“可惜甘涼僅僅是附帶而已,比不上銀夏,更比不上興靈。今天在崇政殿上,天子又是沒有提到那一路的戰況。”

秦鳳、熙河聯軍不敵攜勝勢而來的黨項大軍,再快要打過青銅峽的時候,卻不得不撤回國中。他那一路最後的封賞,只能寄希望於王舜臣在河西甘涼節節勝利。可也因此,他那一路幾乎都要被遺忘了。遠遠遊離於主戰場之外,除了偶爾幾封捷報,報稱官軍攻下了甘州、肅州,就是天子都能連著幾天不提王中正的名字。

池畔小軒中,蔡確三支手指捏著精致小巧的銀杯,投過稀疏的窗欞,望向窗外的風景。

盛夏的氣息只剩一點殘余。窗外荷塘中,荷花落盡,蓮蓬也被摘采一空,僅有一片片或完整、或殘缺的荷葉,和幾根高高挑出水面的殘枝。

已經是秋天了。

戰爭開始時是初夏,如今則是初秋。持續了一個夏天的戰爭,如今還在繼續著。前半個夏天,戰火如荼,官軍先勝後敗,而後半個夏天,戰事則略嫌沉悶,除了不斷向西的一支偏師,官軍和西賊,都沒有太大的動靜。

但這樣的平靜,無法持續太久,當時間進入了秋高馬肥的八月,人心的躁動已經如同戰鼓聲一般響亮。

蔡確把玩著酒盞:“河西的進展,天子沒有放在心上。不過韓玉昆巡視代州,雁門便小勝一仗。對上緣邊弓箭手,遼人竟也沒有占到便宜。天子倒是為此欣喜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