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一章 城下馬鳴誰與守(十八)

秸稈在火盆中噼啪作響,嗆人的煙霧從火焰上騰起,在屋中彌散開來。

余古赧眨著被熏紅的眼睛,透過煙霧,看著圍坐成一圈的首領們:“說說吧,到底該怎麽辦?”

房中很安靜,沒有一人接口。人人都是低著頭,專注地看著火盆中火苗的竄動。在宋人開出的條件傳來之後,這樣的安靜已經維持了很久。

但屋外並不安靜,密如雨絲的弩矢,每時每刻都從村外射進村中,由此而受傷發狂的戰馬不斷增加,一聲聲的嘶鳴,讓視愛馬為生命的阻蔔人不忍卒聽。可並不算大的村落裏,房屋只能勉強安置下所有的戰士,他們的坐騎就只能留在外面,承受箭雨的洗禮。

“幹脆殺出去好了!”終於有一人耐不下性子,用力在地上一錘,怒吼著:“再拖下去,連馬都沒得騎了!”

“怎麽殺?”余古赧閉著眼,頹然地說著,“村外可還有一條好路?沖出去全都得陷在溝裏。到時候神臂弓一陣亂射,沒一個能活下來。”

就在將大王莊圍困的時候,宋人除了射箭之外,還為了防止村中的阻蔔人逃脫,在道路上下足了功夫。村外的幾條道路上,全都給挖出了一道道類似於陷馬坑的寬溝。

余古赧方才趁著最後一縷陽光,遠遠地向那幾條寬溝望過去。發現宋人掘開的道路上,都是平行排列三條一丈寬、間隔也有一丈的溝壑。想憑借戰馬的跳躍力跳過去,根本不可能實現。就算那些溝只有兩三尺深,也足以讓沖到溝邊的戰馬成為神臂弓的靶子。

在道路之外,除了幾處實在陡峭崎嶇的地形,都能看到宋軍點起的火堆。火堆邊,還有趁著火光,繼續揮鍬開挖陷馬坑的宋軍士卒。

“除非插上翅膀,否則根本就逃不出去了。”

余古赧不想接受宋人的要求,那等於是讓他們像一頭羊一樣,自己走到屠刀前,是死是活,得看宋人的心情。若是按照他的想法,讓宋人將他們收編,那還是一支能上陣的軍隊,若是不合意,還能設法跑掉。

沒有人願意將自己性命完完全全地交托給別人,阻蔔人的首領們還在猶豫著,但村外的大宋官軍卻沒有那麽好的耐心。

外面坐騎的慘嘶,突然響亮了起來。院中噼噼啪啪的聲音,仿佛冰雹傾瀉一般,似乎有什麽重物落到了地面上。還沒有等余古赧等人反應過來,就聽見上方喀喇一聲響,一道黑影在眾人眼中閃過,面前的火盆突然間就翻了個底,火星濺得老高,盆中的柴草更是飛了起來。濺起的星火,燎著了兩個首領的胡須。他們立刻就在大廳中打起滾來,而其他人也都脫了外袍,幫他們撲滅身上的火焰。

火盆被撿了起來,底已經被砸出了一個窟窿。從翻倒的灰燼中,余古赧發現了一塊鵝卵石,就是這個東西將位於村子子正中央的火盆打穿了底。

一天的時間,足以讓大宋的工匠造出簡易的配重式投石車。大大小小的鵝卵石飛舞在空中,灑向小小的村落。這是連一間瓦屋都沒有的村子,鋪在屋頂的是一束束茅草,拳頭大小的石塊,輕而易舉地就穿了茅草鋪就的屋頂。

飛石不僅僅穿透屋頂茅草,對於戰馬則更為有效。村中戰馬的哀鳴,一聲比一聲更為淒厲。而火箭也開始用上了,燃燒著的長箭劃破夜空,在村中點燃了一棟棟房屋。

外面已經是紅光滿地,余古赧再沒有時間耽擱了:“先讓宋人得意一陣吧。”

……

官軍前方大捷。

數日間一直都處在驚恐之中的晉寧城百姓,在一名接著一名傳遞捷報的信使們從西門奔向城衙的過程中,終於安心下來。

持續了七八天的宵禁,也隨著知軍的一紙令文,而宣告終止。壓抑了多日,城中的大小酒肆一時間爆滿,達官富戶、販夫走卒共賀官軍告捷,幾家大酒樓和妓寨,甚至為此喧鬧了一夜。

城衙之中,也是喜氣洋洋。在靈州之敗和鹽州眼下的險峻局勢襯托下,河東這邊全殲阻蔔賊寇的戰績便顯得分外惹人注目。尋常的一夜安寢之後,在接近中午的時候,韓岡和李憲等到了阻蔔人投降的消息。

被困在一座連圍墻都破敗不堪的小村中,阻蔔人在死亡和聽話之間,終於還是選擇放下手中的弓刀。

“還是識時務的嘛!”

韓岡如此說著,但李憲分明在他的臉上看到一絲難以掩飾的遺憾。

“龍圖覺得這是好事還是壞事?”李憲心生好奇。

一般的官僚,都是寧可少一事,不願多一事。前面阻蔔人已經決定降伏,但韓岡卻偏偏強加了一個放下武器的要求,讓整件事平生波折。

“好事吧。”韓岡說道,“這樣也就能將這群阻蔔人明正典刑了……之前已經俘獲了不少賊子,卻還少一個夠分量的來殺雞儆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