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五章 自是功成藏劍履(十一)

馮從義商人的習氣,聽說有錢賺,眼睛都能發金光。

玻璃水銀鏡馮從義只是聽韓岡提起過。但他素知韓岡的為人,不輕易出言,卻言必有中。既然曾經鄭重地說起過,又要讓他去投資開發有關的技術,那麽當然是門賺錢的好買賣。

西北的棉布,交趾的白糖,還有南北貨轉運販售的生意,已經讓韓、馮兩家富甲一方。但支撐家族根本的產業,永遠都不會嫌多。玻璃和鏡子,乃是與生活息息相關。只要能將技術掌握在手中,就算日後擴散出去,只靠細水長流,那也是能傳承幾代人的富貴。

馮從義沉浮商海多年,喜怒不形於色那是基本功。但在上千萬貫的遠期收益面前,卻也壓不下心頭的興奮。別說他區區一介豪商,就是天子,聽說了一年能幾十萬的純收益,也照樣不能免俗。

看著表弟的模樣,韓岡微微一笑,低頭又看著手上價值千萬的小紙片。紙片上一排排小字寫得很密,不僅僅是原材料的配方。除了那幾條之外,還有燒制時要注意的關鍵,以及專用爐灶的修築和運用。

“嗯?”看著看著,韓岡忽然神色一變,忍不住發出一聲驚噫。

“哥哥,怎麽了?是不是有哪裏不對?”馮從義立刻緊張得問道。不要花大錢買來的卻是個騙呆子的贗品。

“透明玻璃的燒制肯定都要附帶工藝的改變,不僅僅是配方的問題。你能注意到這一點,的確是很好。”韓岡揚了揚紙片,“尤其是關於這燒料的爐灶,跟之前用的爐灶大不一樣。”

“這是肯定的。將作監可是新修了爐灶,跟之前的樣式都不一樣,當然是跟白玻璃有關,小弟怎麽能不去詳加打聽?”馮從義指著紙片上的最後一條,“從爐子裏排出來的熱氣,透過穿過外帶的烤爐,可以鼓進去的風加熱,能節省不少炭火。”

“不僅僅是省炭火,更是在提高爐溫。”韓岡語氣鄭重。

若不是在這張紙上看到,韓岡還想不起來這項關鍵性的技術。以蓄熱室交換爐中帶出來的熱量,不僅僅可以用在玻璃的燒制上,煉鋼煉鐵上有更大的用處。韓岡在軍器監時,這項技術還沒有開發出來。

“爐溫?”馮從義疑惑地問著,這個詞可沒聽說過。

“就是爐子的溫度。就像長短輕重一樣,將寒熱用數字來衡量,是為溫度。這是愚兄最近想要做的事。舊有的度量衡不僅不精確,而且太狹。冷了熱了都能感覺得到,但到底多冷多熱,可就沒個準了。”

馮從義半懂不懂,想了半天,試探地問道:“是不是爐溫高了,就變得更熱?”

“正是,溫度越高,就代表越熱。所以說白玻璃是個好東西,測量溫度的器具,我已經設計出來的。可是沒玻璃,就只能是紙上談兵。”韓岡淡淡地提了一句,眼神深沉起來,“好了,不用多想了,眼下我也只是個想法而已,具體怎麽測算還得慢慢考量。說一說吧,來太原見我,到底是為了什麽?僅僅是玻璃上的事,我想用信應該就夠了。”

就是之前商議利用棉花將甘涼路的漢番諸部拉攏過來,納入棉行的勢力範圍,韓岡和馮從義直接也只是寫信而已——不過是用了密文,以防被人偷看——只憑白玻璃,用不著馮從義親自來太原。

“三哥說得是,要是僅僅是玻璃這件事,的確寫封信也就夠了。其實還有另外一樁要事,必須要讓三哥知道。”

“什麽事?”

“不知三哥還記不記得吳逵?”馮從義湊近了,將聲音壓低下來。

“當然記得。”當年讓羅兀城功虧一簣的罪魁禍首,但被他帶累的廣銳軍又是韓家在鞏州的根基,韓岡怎麽可能會不記得,“怎麽,聽到他消息了?”

“有人在沙州看到他了,身邊帶著十幾人。”馮從義臉上添了幾許陰翳。

廣銳軍出身的子弟,是順豐行中的主力。而廣銳軍在鞏州、熙州開辟的一座座農莊,裏面出產的棉花,也是順豐行收購的主要對象。每年還沒有開始播種,便以契約定下當年的收成,並事先給付定金。這種旱澇保收的策略,是由韓岡當年親自定下,讓廣銳軍上下對韓岡死心塌地。

由於廣銳軍這些年來安分守己,加之在拓邊河湟時的奮勇,如今朝廷和地方上的州縣對他們已經不是當成叛賊看待。可吳逵一旦出現在河西的消息傳開來,朝廷肯定就要緊張起來,對廣銳軍殘部加緊提防。而任用許多廣銳軍子弟的順豐行,避免不了的要受到影響。

“這件事確定嗎?”韓岡問道。

“看到吳逵的是順豐行派在甘涼路的掌事之一,也是廣銳軍出身。據他說,他看到的人雖然跟當年形象大不一樣,但一眼看過去,就是吳逵沒錯。”

“就這樣?”韓岡眉頭皺起來,就憑這點證據,完全證明不了什麽,“連長相都變了,怎麽能那麽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