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九章 此際風生翻離坎(上)

“怎麽會是張商英?”

蔡卞記得上次跟蔡京提起有人在城東的十三間樓樓上用千裏鏡偷窺甜水巷內動靜的時候,蔡京對此很是有興趣,本以為他會為此上書,但怎麽一轉眼間就變成了張商英出手。

蔡京瞥了兄弟一眼,“怎麽就不能是張商英?”

“十三間樓的事他怎麽知道的?”蔡卞疑惑道。

蔡京唇角一抹曖昧難明的笑意:“提議往十三間樓吃酒是舒亶。”

蔡卞眉峰驟起,不甘心地問道:“哥哥你就一點沒瓜葛?”

“有瓜葛可就麻煩了。”蔡京搖晃著手中的酒盞,“這件事現在沾不得邊,那可是大麻煩。”

張商英上本言及京城中多有人以千裏鏡窺人陰私並觀星犯禁,這一份奏章,的確正如蔡京所說,在京城中一時間惹起了不小的風波。

夜觀星象那是幹犯朝廷禁令,至少一個流刑,嚴重者斬,而窺人隱私則涉及到個人的品德問題,同時兩項罪名加上來,誰手上擁有千裏鏡,都得掂量一下,因此而膽戰心驚的為數不少,氣急敗壞的也為數不少。

當蘇頌聽到了這個消息,當即就找到韓岡:“玉昆,你看這事怎麽辦?”

“子容兄何出此言?朝廷自有禁令在,不當私習天文,這張商英他說得沒錯吧?”正在檢查搜集來的藥材的韓岡很是疑惑地擡起眼,又看看在外面嘩嘩下著的暴雨,便吩咐小吏給蘇頌送杯熱茶來。

蘇頌一向最喜天文,最近正用著千裏鏡統觀天象,張商英的奏章仿佛是在他的心窩裏捅上一刀,正一肚子惱火,只是礙於士大夫的習氣沒有即時發作。眼下見到韓岡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當真是沉下了臉來,一下就遷怒到韓岡身上:“玉昆,難道你想置身事外?”

“什麽叫想置身事外?”韓岡笑了,蘇頌一向沉穩,是標準的老牌士大夫,如今急怒到這般田地,多少年也難得見一次,“我本來就是在事外。發明千裏鏡的不是我,發明顯微鏡的也不是我。我獻上的只有兩種透鏡而已,”他指了指眼睛,“都是帶在眼睛上的。張商英的奏章,自是與韓岡無關。”

“玉昆!”蘇頌黑著臉,“你是在說笑嗎?”

韓岡笑了一笑,擡手親自給蘇頌倒茶,“子容兄且息怒,你當真認為朝廷會以此事窮究不成?”

“那可說不準。”雖是這麽說著,但神色卻緩了下來。

私習天文的確是罪名沒錯,但天文上的禁條,那是防止有人以讖緯之術迷惑世人,防止有人藉此來叛亂。

所謂刑不上大夫,士大夫夜觀天象的成百上千,在天子面前議論天文的不知凡幾,蘇頌他本人和沈括兩人就不說了,王安石當年在趙頊面前也沒少議論過天象,誰敢拿這一條太宗朝頒布的禁令來將士大夫們治罪?

真不知道張商英是瘋了還是傻了。愣頭青到了這個地步?也不看看現在在玩顯微鏡和望遠鏡的究竟是些什麽人。最多幾個倒黴鬼被拉出來當作典型罷了。

不過韓岡似乎說得極少。

“……玉昆,除了行星繞日以外,從來都不見你多言天文之事,當是預計到會有今天……”送茶進來的小吏,讓蘇頌的話頓了一頓,等到人出去,才又接著道,“顯微鏡、千裏鏡,想必你也是知而不作?”

韓岡笑而不答,根本就沒必要開口回答。

蘇頌哼了一聲,低頭端起茶杯,喝了兩口後似乎消了火,問道:“那麽玉昆對繞在木星周圍的小星當是不感興趣吧……似乎有四顆的樣子。”

韓岡聞言,終於有了點反應。雖然前些日子在得知沈括發現了土星光環之後,就知道木星的前四顆衛星遲早有一天會被發現,但來之於蘇頌,還是讓人吃驚不小。

他失聲而笑:“與對月亮一樣……”

“原來如此,果然便如月之於地。”蘇頌放聲大笑:“那可要起個好名字了。”

“沈存中近日也來信說他在土星周圍發現了一圈圓環,使得土星看起來像個草帽。”韓岡微微笑道:“他手上的千裏鏡,肯定是最好的那一個等級。”

“他也沒耽擱啊。”蘇頌感嘆了一聲,又自豪起來,“不過土星外的那一圈環,其實我也看到了,跟木星外的小星一樣都不難發現。”

韓岡點點頭,“可惜沈存中性子偏軟,這一次的事張揚出去,他一時間肯定是不敢再在千裏鏡上用心了。”

“背後論人可不好。”蘇頌笑道。

“那下次當著沈存中的面勸他好了。”

蘇頌笑了一聲,又嘆了起來:“本來還想向天子建議用千裏鏡來改進渾天儀,但現在給張商英這麽一鬧,事情可就難辦了。”

嚴令禁止對天文的研究,這是祖宗時留下來的法度,由此造成了北宋天文學和歷法學嚴重落後,甚至不及遼國。蘇頌出使遼國時,曾經因為大宋天文官對冬至的推算差了遼人一日,犯了大錯,雖然他砌詞搪塞過去,但大宋在天文和歷法學上不及遼國,卻是無法否認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