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九章 此際風生翻離坎(上)(第2/2頁)

“與其費神改造渾天儀,還不如先將千裏鏡造得更大一點。”韓岡道,“何況我可是主張宣夜說的。”

“宣夜說……這個說法偏得很,其書早亡,只在《晉書》中留了一筆,也不知道是怎麽翻出來的。”

宣夜說宣稱“日月眾星,自然浮生於虛空之中,其行其上,皆須氣焉”。本來就只在《晉書》中出現過一次,而且是在很少有人願意去研究的《天文志》中。

士大夫的藏書都是有限的,能看到的書也是極有限的,遠遠比不上後世能輕易獲得的資源。張載為了尋求天地至理,才從《晉書·天文志》中裏找出這個觀點,尋常的士人恐怕最多也就知道宣夜說這三個字,根本不會深入了解。

“但宣夜說比之蓋天和渾天,不是更近於事實?”韓岡反問。

“那倒是。”蘇頌點頭,觀天多年,尤其是開始用千裏鏡來觀星後,更是確定渾天和蓋天兩說與事實不合。“不過要改過來,可不是那麽容易,尤其是現在這樣的情況。”

“那就再等幾年好了,反正是遲早的事。”韓岡看起來毫不掛心,“我現在倒想看看,張商英這一次張開口,到底會咬到誰人?”

……

秋日難得一見的暴雨下了兩日後剛停歇,東京城中的河渠中,都湧動著滾滾洪流。開封府正在計點在暴雨中毀損的房屋,不過對於朝臣們來說,由於天子特旨,倒成了難得的休息日。韓岡也趁機拜訪了章惇。

張商英的這一次上書,對韓岡本人並不會帶來什麽危害,就算是想羅織罪名,也得看看天子那裏是什麽想法。

但眼下最大的問題,是韓岡可以借千裏鏡的發明權撇清自己,但世人眼中,他與千裏鏡還是脫不開關系的。由此一來趙頊對偏重於自然的氣學的態度,肯定又會更添上一分成見。

而且私習天文,不僅僅是讖緯異說能帶來危害。天的本質被觀察得越透徹,皇帝的天之元子這張畫皮,也就越難披得上身子。這是動搖天子統治基礎的威脅,趙頊這個皇帝到底有沒有覺察到這一點,韓岡也沒有多少把握。

所以張商英在這方面做文章,韓岡很想知道他到底是出於什麽用意。

由於之前的事,韓岡覺得張商英的頭腦有幾分問題,但他也清楚張商英會這麽做肯定是有其追求的利益。

對章惇,韓岡直截了當地問著:“張商英到底是怎麽回事?”

“他是想爭一下殿中侍禦史,眼下剛好有一個空缺。”樞密副使的耳目自是要比判太常寺靈通,一句話便點出了張商英的用意,“之前他在玉昆你身上折戟沉沙,這一回便是想找補回來。”

“就為這個?!”

“殿中侍禦史已經是難得的清貴要職了!玉昆你不能拿自己來比他人!”章惇無奈地嘆著氣,“要是再沒成績,張商英在烏台中也做不長久了。他這一回上書,多半是看到天子讓人在經筵上宣講《字說》,揣摩聖意的結果。”章惇想了想,又提醒韓岡,“玉昆,你最好得注意一點,天子最近說不定會下旨禁了民間持有千裏鏡。”

“只是如此?”

“難道玉昆你還想看到誰被下獄論法?”

韓岡笑了一笑,問道:“不知私藏千裏鏡,論刑是依照甲胄呢,還是依照重弩?”

“玉昆,這可不是玩笑。軍國器本是當禁。到如今才禁了民間私藏,已經算晚了。”

“禁是禁不了,朝廷光是要分配軍中就是成千上萬,私家要制作也簡單。何況越是禁,越是讓人趨之若鶩,難道還能為此抄家搜檢箱籠不成?……不過風聲起來,肯定是一盆冷水就是了。”

章惇見韓岡臉上不見一分擔心的神色,訝異地問道:“玉昆你倒是一點不在意。”

“因為在意不來啊。”韓岡笑道。也沒有什麽好在意的,心裏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