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土中骨石千載迷(三)(第2/2頁)

這些是傳說中三皇五帝時的典籍,如今只能在《尚書》中看到一星半點。左丘明作《左傳》,說是看到了這些傳世之篇,但《左傳》中畢竟沒有詳細說明。

三代之治究竟是什麽樣?官制、兵制、田制、刑名,後人只能從先秦的書籍,或是《史記》等史書中得知一二,而且還不能確定真偽。

趙頊臉上的表情看不到有何異樣,但他按在禦案上的左手,卻是在微不可察地顫抖著,被蘇頌盡收眼底。

“三代之治,千年來爭議甚多,甚至有一幹人等隨心杜撰,甚至讓人難辨真偽。蘇軾‘殺之三宥之三’,以歐陽修才學,亦不知其偽。而殷人不同,殷商敬天事鬼,占蔔也是呈於天,非是欺於人。蔔辭上,當不會有假。”

……

說了長長的一通話,韓岡口幹舌燥地端杯喝茶。心下冷笑,想靠《字說》來搶占訓詁釋義,那就先將甲骨文解釋明白。想靠《易傳》來爭道統?商人的蔔辭就在骨頭和龜殼上,還是先將《周易》中的爻辭對照清楚再說。

只要能將殷墟中的甲骨文解讀出來,《尚書》今古文之爭,說不定可以得到一番證明。而已經散佚無傳的《樂經》,說不定也能從商人音律上倒推出來一部分。

這是韓岡畫出來的大餅,丟出來的骨頭。儒門道統,如此一來,將會爭奪得更加激烈。而氣學的格物之說,卻是能獨樹一幟,讓任何人都無法動搖。只要是拿著實物考古,那就是格物,當韓岡將甲骨文拋出來後,格物致知四個字,已經印在了甲骨之學上。

甲骨文一出,儒學免不了要有一番大地震,縱然孔子說郁郁乎文哉吾從周。但周的制度和文字又是從哪裏來的?

是用“聖人生而知之”這句話來搪塞;還是自三皇五帝,由夏而商,由商而周,這一條脈絡傳下來?

哪邊的說法更能讓人信服,這是不用多想的。

……

蘇頌親眼看著趙頊臉色驟轉,心中不免暗嘆,實在是接了個苦差事。但看到天子瞠目結舌的樣,私心中又有幾分快意。

石渠閣辯利義,白虎觀議五經,兩次開辟儒門大義的會議,雖是千古之盛世,也沒有說天子親自下場選邊站的。皇帝應該執中道秉公心,怎麽能拉偏架?

王安石初變法,曾經要趙頊法效三代,不要去學李世民。那麽當安陽殷墟成千上萬的甲骨出土,殷人祭祀用的鼎器一只只被掘出來,可以丟到一邊去不加理會嗎?

就是天子也逆轉不了人心和大勢。

這也是以實證之的用處所在。能拿出實物來說話,永遠比單純的書本更有說服力。從甲骨文到大小篆,到漢隸,再到如今的楷書,這一條演化的脈絡下來,只要看了字形,就能確認。不是拿楷書來解字的《字說》可比。

……

韓岡抿茶潤喉,讓王珪、蔡確等人消化這個驚人的新聞。

金石之學,乃是如今儒林中的顯學,儒者多有研究。就算趙頊想要不加理會,那麽多的數量,也別想瞞住世人。

今人崇古,如今可算是太平盛世,在金石上下功夫的士人不勝枚舉。幾千幾萬片的商人占蔔的甲骨,可比區區十座石墩上的幾百來字石鼓文要強得太多,轉眼就能興起一門研究殷商文化的熱潮來。

殷商距離堯舜禹上古三代聖王,可遠比兩千年後的宋要近得多,當然更近於三代之法。世人尚古崇古,那就比比哪個更老資格了。

韓岡對甲骨文也不甚明了,但其他儒者同樣不明白,僅僅是爭論甲骨文的字義,就夠多家學派爭上幾十年了,至於《字說》,還有誰會在意?

這便是韓岡底牌所在,新學既然用君權來壓人,那就一拍兩散,掀了桌子,大家一起從頭開始玩!

鬧個幾十年,到時候,能安然存活下來的,必然是氣學。韓岡有這個自信。

他所缺少的,僅僅就是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