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弭患銷禍知何補(十)

輕巧的馬車碾過天波門前的青石路。

王旖的所乘的四輪馬車從曾經是天波楊府的孝嚴寺門前經過,在天波門前稍停了一下,查驗過身份,便直入宮中。

這輛馬車可以直接進入皇宮之中,被招入大內的外命婦也不方便在宮城中下車行走。當然,車子並不是走的皇城南面的宣德門或是左掖門、右掖門,而是得從西側的天波門入宮。只要不是節慶或是喜喪之禮,城西的外命婦入宮多是走這條路。而城東,就是東華門,禁中采買外物都集中在此門外,市面之繁華在東京城中也是頂尖的。

入了禁中,王旖便立刻下車,在皇後派來的內侍引領下,一路往坤寧殿過去。

到了在坤寧殿前,遠遠地就看見一名宮裝的嬪妃帶著五六名宮女和內侍從殿側的寢閣出來,而後快步離開。

“是刑婕妤!”

王旖時常入宮,見到的也多是向皇後和生了六皇子和淑壽公主的朱妃,其他嬪妃偶爾也能見到,只有刑氏從來不在其中。

這個邢妃,就是因為痘瘡而死的七皇子的生母,至今尤深恨韓岡沒有及時進獻種痘的方子。雖說遠遠地看到了人,王旖連提都不提。

“東萊郡君求見。”

通傳聲從殿外一路傳進殿中,而宣她入內的懿旨轉眼又傳了出來。

王旖跨步進殿,被引到東寢閣中。

向皇後和朱賢妃在座,但王旖的眼角卻在第一時間瞥到了皇後手邊小幾上的香精匣子。

那是自家的出產,而且是價值最高的商貨之一。

韓家名下的諸多作坊,王旖作為主母,多有了解。織造、玻璃、香精、制糖,都是如同聚寶盆一般的產業。但財產太多也是有問題的,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香精工坊在隴西並不是獨一份。

皇後拿出此物,是不是有什麽用意?王旖在行禮的時候,心中一片紛亂,不由得暗自念叨:“要是那個冤家在身邊就好了。”

……

韓岡此時也在皇城之中,不是太常寺,而是崇政殿。

在做了判太常寺,主管厚生司、太醫局,又擔負起編纂藥典的差事後,韓岡難得有被召上崇政殿問對的機會。不過這一次天子趙頊所關心的也不是韓岡手上的差事,僅僅問了兩句有關《本草綱目》的進度。便將話題轉到了東京城中這兩天最熱門的事情上。

“依韓卿之意,此事當如何處置?”趙頊問著韓岡。他想聽一聽韓岡的看法,也想看看韓岡的才能。

“此事事歸開封府,宰執可論,台諫可議,卻非臣可以妄言。”韓岡推脫著,“且蹴鞠賽制出自於臣,臣亦當避嫌才是。”

趙頊搖了搖頭:“朕知此事與韓卿無關,勿須諱言,可放膽直言。”

這樣的鬼話,也只有鬼才會相信,韓岡腹誹著。不過他也正在等趙頊的這句話。

“臣遵旨。”韓岡早已是胸有成竹,行過一禮後便開口說道,“據開封府的奏覆,肇事之人乃是南順侯李乾德,其人又已自食其果,就是追究罪責,也無從著手。補償一眾苦主,並設法防止悲劇重演,才是當務之急。”

韓岡說的話,算是陳詞濫調,幾乎所有人都明白這個道理。

從當今的刑律上看,球場外的慘劇根本無從定罪,至少不是故意殺人。可即便是過失殺人,又怎麽才能將那些將人踩踏致死的兇手們繩之於法?那樣造成的混亂,恐怕有幾百上千人之多。

但出了意外死了人,必然要有個原因,也必須有人出來負責。若能將責任推到死人身上,這對大家都是好事。怨有所歸,只看這四個字,就可以知道轉嫁責任從來都是最簡單有效的辦法。將罪名推給的李乾德,雖然手段下作了一點,但從大局上,對絕大多數人都有好處。

此外,趙頊最近不是被人懷疑是李乾德之死的幕後指使嗎?現在洗清了冤情,豈不是皆大歡喜——自然,這一句是不能說出來的。

趙頊略皺眉:“開封府的斷案不一定是正確無訛,南順侯無法為自己辯解,只能任人說。不過南順侯府已經遞了狀子上來,要朕為其洗冤。”

“既然南順侯府有爭議,可交由禦史台復審。”韓岡很幹脆地說道。

趙頊微微一笑:“交給禦史台就夠了?不用大理寺和審刑院?”

“日前的慘劇是因爭吵而生亂,非是有心人興風作浪。即便是南順侯引發,也不能算是罪名。此一事不涉律條,不當動用到大理寺和審刑院。而禦史台有風聞奏事之權,朝廷諸事亦皆得與聞。縱使非關律法,也有資格復審。”

趙頊挺意外,禦史台一直都想在韓岡身上找回面子,韓岡主張將權力交給禦史台,豈不是自往虎口中鉆?

只不過,趙頊多想了一想也就明白了,這是將禦史台架在火上烤。市井中的輿論已經完全將李乾德當成了罪魁禍首,甚至是兇手,若是禦史台偏向他,等若是一口氣得罪了所有人,千夫所指,無疾而終,禦史台中的官員沒幾個能抵擋得了這樣的風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