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弭患銷禍知何補(十一)

“阿彌陀佛,傭哥兒終於是要出閣讀書了。”

趙頵坐上了馬車,便忍不住低聲念了一句佛。

中午趙頵還在保慈宮的時候,趙頊過了飯點才匆匆而來,陪著他的母親和弟妹一起用了膳後又匆匆而去。天子操勞於國事,連坐下來好生說說話的余暇都沒有,這番忙碌是趙頵這等宗室平日裏是絕對不會有的。但一頓飯的工夫,至少讓趙頵確認了他皇兄的心意。

輕巧的四輪馬車,由將作監精心打造。釘了鐵皮的車輪,碾過魚鱗般的青磚地。咕嚕咕嚕的聲響中,行駛得極為平穩。

趙頵在車廂中閉目凝神。

趙頊要為趙傭開資善堂,趙頵他可是完完全全地支持。如今親耳聽到兄長予以承認,趙頵心頭上的一塊大石終於是落了地。

皇兄僅存的兒子能出閣讀書,又有藥王弟子在旁庇佑,如此一來,趙顥即位的可能性就越來越小,他藏在心底裏的那點小心思也可以就此偃旗息鼓了。只要趙傭能安安穩穩地長大成人,那他趙頵未來的生活也將會安安穩穩。

已經是放衙的時候,從皇城中離開的官員越來越多,兩府、三館、三衙和內外諸司的官衙皆在皇城之中,每當到了黃昏之時,宣德門和左右掖門內外竟是滿目朱紫,讓人不禁驚嘆,哪裏來的那麽多官兒。

人流洶湧,趙頵的馬車也不由地慢了下來,不過並沒有會跟他爭路的官吏,兩匹駿馬拉動的四輪馬車,依然平穩地向前。就像重啟資善堂、為趙傭做好鋪墊的大勢,沒有任何人能夠阻擋。

說實話,就算自家的那個侄兒有什麽三長兩短,趙頵他也是寧可看到趙頊從外面找個宗室子弟做太子,也不願見到趙顥繼承皇位。

不說別的,老大趙頊做皇帝,那是理所當然。嫡長子繼位,天經地義的事。但趙顥想做皇帝,趙頵就想問一句了——憑什麽?!都是英宗的兒子,都是太後生的嫡子,兩個都做了皇帝,他這個僅存的一個就能甘心嗎?

而且有太祖太宗和秦悼王的先例在,若是趙顥能繼承皇位,趙頵知道自己不會有太好的下場——莫名暴死的可能性至少有七八成,甚至連子嗣都不一定能保得住。

“如今倒是可以放心了。”趙頵想著,他正猶豫著是不是將自己的兒子也送到宮中。

自家的長子,年紀都與趙傭差不多,資善堂開講,若是能做個陪讀,事先與未來的天子打好關系,總是一樁美事。就像他的姐姐,已經決定將他的外甥送進宮中陪讀,日後總比外甥的那個不靠譜的父親要強。

……

前兩天才在踴路街上見過一面的馬車從不遠處駛過,出右掖門離開了皇城。

剛剛放衙的韓岡眯了眯眼睛,曹王殿下這段時間入宮還是真是勤快,才隔了幾天,就又入宮了。

看起來為了保護自己手上的利益,兩大會社中的宗親們是使足了力氣。請動天子的親弟弟幾次三番地出來遊說,付出的代價可不會太小。

但趙頊最終會做出什麽樣決定,可就說不準了……幸好韓岡對此並不在意。

離開皇城,韓岡上馬回家。

就是天子將蹴鞠聯賽禁了又如何?想把宗室都得罪幹凈那也是他自家的事,韓岡可不會為趙頊多擔一份心。

縱觀歷史,一個正常在位的皇帝,登基十年以上之後,其控制朝堂的能力基本上就達到了巔峰,很少再有朝臣能夠與這樣的皇帝抗衡。其到了晚年,更會是重臣們的災難,能臣、諍臣,能有好結果的不會太多。

當今的天子獨攬大權的傾向早已是顯而易見,韓岡巴不得這個皇帝能成為一個名副其實的孤家寡人。

不過在韓岡看來,做了那麽多年的皇帝趙頊不會糊塗到去做損人不利己的蠢事。而自家為了維持在兩項聯賽中的影響力,也必須在天子面前盡力為齊雲總社辯護。方才的那一番陳詞,似乎趙頊也聽進去了。如此一來,趙頊對聯賽的判決,恐怕也不會拂逆人心。

回到家中時,王旖已經早一步從宮中回來了。

跟皇後、賢妃的聊天也沒什麽好說的,跟過去進宮時的話題沒什麽兩樣,縱然不同的身份地位的女人在一起,可聊天時其實還是以廢話居多。

王旖也沒有事無巨細地轉述給韓岡,挑了幾句重點提了。只是在提起坤寧殿中那一件韓家出產的香精的時候,臉上卻不免帶上了幾分憂色,“官人,須知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的道理。家裏素稱寒素,可不過十數載,便富甲一方,如果傳到外面,必招人嫉。”

“所以為夫才會將各項技術擴散出去。領軍多年,為夫如何會犯孤軍奮戰的錯?”韓岡笑著安慰妻子,“不用擔心,過些日子,玻璃器皿會變得跟瓷器一樣便宜,香精的制造方法也已經流傳天下,到時候,就沒那麽惹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