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繚垣斜壓紫雲低(十五)(第2/2頁)

且雍王不喜新法,太後也一樣反對新法,既然結果相同,順理成章地支持太後垂簾,自然要比支持雍王的人更多。換成幼主登基,或是延續現狀,高太後必然垂簾,那時事情就會很棘手了。

不論是則天武後也好,還是本朝的章獻明肅劉皇後,在垂簾之前,都已經有過親歷政事的經歷。武後幫有目疾的唐高宗批閱奏章,劉後助病重的真宗皇帝處理政務,等到正式垂簾秉政,才能得心應手。可就算如此,在軍政二事上,也算不得出色,只是權術上厲害而已。

倉促之間垂簾,又是從來沒有經歷政事,以高太後的性格為人,要說王安石不擔心,那絕對是謊話。當年連親手撫養其長大的曹太皇都不給面子,如今權柄入其手中,又豈會息事寧人,鎮之以靜?

“新法之功,世所共睹,難道還能廢了?”王旁強調道,“那時國事必然敗壞!”

“舊黨的怨恨不在法度上,而是他們一直被壓著不得上台。要是他們在乎國事敗壞,當年國用入不敷出,虧空至千萬貫的時候就不會只顧著拆台了。等司馬君實之輩紛紛粉墨登場,就算恢復舊法中有何差錯,只要全都推到相公和新法上就行了。”

“司馬君實不是這樣的人。”王安石搖頭道,“以他的性格,若是他入居東府,新法縱然會廢,也不至於諉過與人。”沉吟了一下,他補充道:“而且免役法應該不會動……當年司馬君實可是寫過變衙前役為雇役的劄子。”

章惇難以苟同地搖了搖頭,實在太天真了。縱然司馬光曾是王安石的好友,而且司馬光的人品也深得王安石的認同,但畢竟自當年割席斷交之後已經是十三年過去了,司馬光和王安石兩人也從不惑之年走過了知天命的年紀,已經是在花甲之年上下,怎麽還能以舊時眼光看人?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何況十三年?只能看見舊時友人施展抱負,縱然兩起兩落,但天下由此改變。洛陽的司馬光,又怎麽可能還能保持住當年的心境?

一名朝臣最寶貴也最能有所成就的十余年時光,消耗在洛陽城的故紙堆中,對於一名有能力、有想法的士大夫來說,這個仇怨比殺了他還要重上許多。就章惇而言,生不能就五鼎食,死亦要以五鼎烹,在故紙堆中消磨時間,他寧死也是不會甘心的。

看得出章惇的不以為然,王安石又暗暗一嘆,強打起精神:“現在說這些也有些多了。說不定天子吉人天相,很快就能康復。”

說罷,還輕笑了兩聲,只是笑聲中只有沉重。

章惇板著臉,天子康復,那是韓岡都不敢保證的事啊。縱是藥王弟子,也只敢說不日能開口而已。何況醫者在病家面前諱言病、死二事,就算是病人活不過冬天,也只會曲言道若是到了春天,便不會有大礙了。

王安石和章惇兩人——甚至包括王旁——對醫理都有所了解。中風的後遺症既然到了癱瘓和失語的程度,那麽病人本身,基本上也就能拖上一年半載而已。而且延安郡王才五歲,就算天子還能再多活兩年,也撐不到趙傭長大成人,太後垂簾便是必然。

王安石和章惇都沉默了下去,王旁忽而開口道:“玉昆的事,要不要通知一下妹妹那邊?”

“應該會有人通知的。”章惇說著,想了想,又道,“不過還是再派個人去說一下比較好。”

……

送走了前來報信的一名小黃門,得知韓岡將會留宿宮中,王旖便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

韓雲娘從通內院的小門中走進廳來,小心翼翼地輕聲問道,“姐姐,官人不會有事吧?”

王旖有些勉強地笑了笑:“皇後和賢妃求官人還來不及,怎麽會有事?”

“但……”韓雲娘仍覺得王旖的臉色不對,還想追問,卻被周南扯了一下衣袖。

出身自教坊司的周南,眼光只比王旖差一點。知道韓岡面臨的到底是什麽樣的危局。插手進皇嗣傳承,就像是走上了懸崖峭壁,只要一步錯了,便是落入千丈深淵的結果。

周南松開扯著雲娘衣袖的手指,玉容蒼白。若是二大王登基,或許她自盡才是最好的結局。

“沒事的,官人一定有辦法。”嚴素心小聲地安慰著周南。

王旖回頭看了一眼,沒有說話。她已經將韓岡留宿宮中的消息遣人傳去了城南驛,現在需要做的,就是等丈夫的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