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當潮立馬夜彎弓(上)(第2/3頁)

趕在重新睜開眼簾,雙瞳中透著決絕之色的趙頊眨眼之前,韓岡再一次開口。

“參政之職,臣不能奉詔。”這一回,韓岡改了用詞,不再是“不敢”,而是“不能”,同時,還明確了僅僅是針對參知政事一職,而不是侍講資善堂。他跪倒在地,拜了一拜,擡起頭,視線掃過太後、皇後、宰相、親王,最後落在趙頊的臉上,與已成廢人的皇帝對視著:“臣不辭萬死,懇請陛下冊立太子!”

王珪不提,薛向不提,那麽他韓岡來提。

雖然以藥王弟子的身份,第一個而不是跟著其他人之後來請立皇太子,等於是在明說趙頊活不長了。以韓岡在醫學領域中的分量,他現在做的事一旦傳到宮外,便是給京城中正在瘋傳、連夜色也決然掩不住的謠言,敲上了千真萬確的印章。

不會沒人明白這個後果。王珪、薛向、韓岡三人中,絕對不能領頭請立太子的,只有韓岡。這一點,王珪、薛向肯定清楚,癱瘓在床的趙頊同樣應該明白,甚至趙顥都能想得通。

可王珪做了啞巴,而薛向也隨之仿效。所以趙頊無奈之下給了韓岡參知政事一職,並不是要任用他的才幹,也不是讓他代替王珪提議,而是更加直白地表明了保護趙傭的心意——依然是在催促王珪。

其中最多也只有一小半的打算,是希望韓岡在王珪仍然退縮的時候,開口請立太子。只因為韓岡開口的代價實在太大了。

韓岡卻不能等待下去,辭了詔命帶來的損失,必須立刻彌補。混亂不可避免,但這正是韓岡想看到的。他現在需要爭取時間。

眾目環伺下,端明殿學士低下頭去,靜待趙頊和王珪的反應。

但出人意料的,緊接著韓岡跪下來的是誰也沒有想到的張璪,“臣張璪,請陛下冊立太子。”

幾乎在同時,薛向也跪了下來:“臣,樞密副使薛向,懇請陛下冊立延安郡王為皇太子。”

薛向比韓岡更加明確地點出了太子的人選,更是自報官名來助長聲勢,這是在彌補他之前的過錯。

王珪已經站不住了,撲通一聲跪倒。只是猶豫了一下,便毀了他的未來。他今夜的錯誤,讓他的家族日後很難再享受到宰相之後的優遇。朝堂中唯一的宰相臉色灰敗,顫聲道:“臣王珪,請陛下冊立太子。”

四名重臣聯名請立太子,包括了東西兩府的宰執,以及名聲廣布的賢臣,趙頊和他的後妃們終於可以稍稍放心下來。

當向皇後再去看韓岡時,眼神便只剩下了感激。

上聲二十哿——可。

終於等到了這一句,趙頊忙不叠地眨眼認可。

才起草了三分之一的第四封詔書草稿被撤下,換上了新的一張稿紙。張璪冊立大詔。

趙顥冷眼看著韓岡。

之前韓岡不能晉升兩府,都是以他年資淺薄為理由。如今既然開了頭,日後也就沒辦法再以此為借口。原來是只差一步,現在則是隔了一層窗戶紙,隨時都能捅破。這一回如果韓岡接下任命,必然會有許多反對的聲音,但換做是下一次,恐怕就為數寥寥了。

此人太過聰明。趙顥想著。也許在自己登上皇位的道路上,這個灌園小兒就是最大的阻礙。

韓岡冷靜地感受著蘊含了不同心情的眼神。或許在他們眼中,自己辭去詔命,只是不想被人看成是用支持延安郡王為太子來交換參知政事這個職位,是自清之舉。但韓岡很清楚,這完全是為了維護現在的大好局面不被破壞。

趙頊要廢除新法為代價換取趙傭即位,並平安成人。對此薛向認命了,王珪也是當作理所當然,但韓岡絕不會接受。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天底下的一切都是皇帝的。但有識之人都明白,這其實只是說說而已。

就算是皇帝,也不能說臣民私家的所有物,就是他的東西。官是官,民是民,皇帝是皇帝。天子不能隨意動用國庫,更不用說百姓們的私人財物。即便是內庫中的財貨,也必須時不時拿出來賞賜百官、軍隊,或是補貼國用,連賬本也得在三司裏面放一個副冊。

皇帝手上所有的權力——財權、人事權、行政權,以及制定國策的權力——全都受到士大夫階層的強力制約,更需要士大夫們的配合。韓岡哪裏能眼睜睜看著趙頊毀掉包括他自己在內的無數人的心血。

你可以主導開始,但你無權選擇結束。

趙頊眼下因為中風而癱瘓失語,做出啟用舊黨的決定也是被逼無奈。但韓岡認為他其實還有一個更好的選擇。

韓岡用眼尾余光瞥了臉色木然的高太後一眼,看來還有機會。他深吸了一口氣,定了定心神。自己手上的力量太小,成與不成,這一回可是要搏一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