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隨陽雁飛各西東(一)

“韓學士?!”

“正是韓岡。”

面前這位極為年輕的宋國重臣只是拱了拱手,蕭禧的身後便是一片倒抽冷氣的聲音。

接伴使是韓岡的連襟,吳充的次子吳安持,交接時倒是沒花什麽時間,但親自面會遼國使臣時,卻不意有了這樣的反應。

“韓學士名垂天下,鄙國亦是盡人皆知。為種痘一事,都是感念頗深。今日得見尊顏,不免驚訝,倒是讓學士見笑了。”

“不敢當。韓岡一點虛名,所謂的功勞也是遵循師道的結果。”韓岡笑了一笑,“倒是蕭林牙的大名,韓岡也是聞之久矣。”

遼國使團抵京後,將會在都亭驛中先休息三五日,然後安排時間,上殿遞交國書。見於紫宸殿,宴於垂拱殿。到了正旦大朝會,則是再上殿一次,在大慶殿參與朝會和宮宴。之後離開前還會有一次陛辭和宴席。這就是最基本的待使禮儀。

不過今年的正旦大朝,因為天子重病的關系,很有可能不再舉行,而是輟朝祈福。這樣一來,就可以將三次減少到兩次。但韓岡這邊的壓力只會更大,大朝會都不舉行,等於是下大赦詔,代表大宋的皇帝差不多就剩一口氣了。敲起竹杠,就只會獅子大開口。

“蕭禧奉君命而來,不知何日可以上殿遞交國書。”攜手走進都亭驛中,蕭禧便迫不及待地試探道。

韓岡暗中無奈,終究是不可能瞞過去的,“聖躬不安,暫且林牙少待時日。”

蕭禧臉上頓時就掠過一絲狂喜之色,他連忙拱手,“不意貴國天子竟然禦體違和,請恕蕭禧妄言之過……不過有韓學士在,當能保無恙。貴國皇帝乃是鄙國天子之叔,尚父平日裏可是一直都掛念著。”

韓岡臉色不愉地看了回去。澶淵之盟中,宋遼約為兄弟之邦,天子之間的關系以世以齒論,趙頊是遼國前後兩代皇帝的侄兒和叔叔,也是如今遼國新帝的叔叔。而耶律乙辛只是遼國尚父,雖然帶個“父”字,不過是禮敬老臣的稱號罷了,想跟趙頊攀關系,夠不夠資格?!等篡了位再說吧。

被韓岡這麽一瞪,蕭禧低了低頭,道歉道,“蕭禧失言了。”

難得遼人低頭,韓岡點點頭,也沒就此事糾纏。轉而道:“大使遠來辛苦,一點薄水酒已經布置好,還請先行入席。”

韓岡和蕭禧並肩走入廳中,豐盛的接風宴上,兩人並沒有再提起有關公事,僅僅是喝酒而已。

宴後,韓岡將朝廷依照慣例賜予遼使的錢物頒下,便告辭離去。不過明天他還要過來,在蕭禧離京前,韓岡得每天都來做陪客。

副使折幹在韓岡面前顯得局促不安,連話都沒怎麽說,等接風宴後,韓岡告辭,他才算松了口氣。急急忙忙地跟蕭禧抱怨:“怎麽來了這尊大神?!”

蕭禧也想問!韓岡是什麽身份,怎麽紆尊降貴做了館伴使!?若他出使北朝,尚父都得迎出府門外。前面韓岡剛一到場,將姓名一報,自家的氣勢立刻就被壓制住了。

北朝的醫療水平遠遠不及南朝,缺醫少藥,痘瘡這個疾疫,比起宋人這裏遠要嚴重得多。大遼國中,蕭禧也好,折幹也好,甚至耶律乙辛本人,他們的家中都有為數眾多因痘瘡而夭折的子女。

在種痘法確確實實減少了天花的發病之後,韓岡這個名字,在遼國,即便是最北邊的生女真那裏,都是響亮得很。無數貴胄對韓岡崇敬有加。虔信浮屠的遼人,基本上都視韓岡為藥師王佛帳下弟子轉生,連藥王廟都立了像。有幾個能在他面前能不恭恭敬敬的?

一時間蕭禧頭疼兼牙疼,連胃都隱隱疼了起來。

不要說折幹,使團中的其他人眼見著都視韓岡如神明,這可怎麽談判?說不定轉眼就能將底給泄露了。這不是沒有前例,在過去,就有使宋的使節因為跟宋人關系處得太親近,將談判的底限全都泄露了不說,還幫著宋人減少討價還價的阻力,屁股偏得不能再偏了。

苦惱了半日,蕭禧忽然擡頭,“前面韓學士報的官職是什麽?”

他問著下屬。

一名記性好的從官立刻報道:“資政殿學士、翰林學士、判太常寺。還有東萊郡開國郡公,檢校……”

“這些虛名就不要報了。”蕭禧擡擡手,前面兩個學士銜就已經足夠了,他搖搖頭:“怎麽有這種兼差法?”

以蕭禧對宋人官職的了解,雖然很淺薄——那等復雜的官職系統其實也沒幾個宋人能弄得清——可也是知道資政殿應是給宰執官的,而翰林學士,則明顯低了一級。

“也是好事。”想了一陣後,他突然說道,“以韓學士的身份,絕對是應該晉身兩府的。讓一名資政殿學士做翰林,做館伴使,這不是褒賞,而是貶責。由此可見,宋人的心有多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