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浮生迫歲期行旅(九)

臘月深寒,黃河已經徹底凍結。

黃河冰面上,用木板和稻草席鋪起了一條道路。行人車馬在這條道路上絡繹不絕。

不過當遼國正旦使的隊伍開始踏上河上的道路,南來北往的行旅便全都給趕得遠遠的。

蕭禧每次來南朝,本意都只是想敲筆錢回去,增加個十萬八萬的歲幣,就像南朝仁宗時因困於西夏立國而不得不增加歲幣那樣。但誰知道熙寧八年的時候,左敲敲右敲敲,梆梆梆的一陣竹杠敲過去,最後就變成了割讓土地。

遼人不缺地,只缺錢。弄回些地皮,也就漲漲面子。不過這對蕭禧倒是都一樣,土地也好,銀絹也好,不論從宋人那裏撈回什麽,都是他的功勞。

宋人對蕭禧是戒懼,而對副使折幹則是鄙夷。粗魯的北方蠻子,當然不會被自命天朝上國的子民放在眼裏。

宋人隱隱中透出來的鄙夷,讓隨行的副使折幹脾氣變得火暴起來:“南人就會裝模作樣,看不順眼就說,說不通就砍,明明看不順眼還賠著笑,是要討賞錢嗎?!”

折幹一通火,讓周圍的宋人又離得他遠了一點。他這個粗暴的脾氣,倒是符合宋人對遼人的認定,南下以來,監視他的視線已經比一開始少了許多。

蕭禧權當沒看到,若這名奚族人的心思跟他的外表一樣粗魯,尚父就絕不會讓他南下。

不過宋人離得遠了,倒是方便他說話,與折幹並轡而行,蕭禧低聲道:“胡裏改是告哀使,算他的行程,這時候就該回來了,可知路上為何沒碰見他們?”

“……當然是宋人在其中搗鬼。”折幹冷哼一聲,“多半是從另一條路回去了!”

蕭禧緊接著問道:“那宋人是為了什麽才這麽做?”

“要能打聽得到就好了。”折幹嘆了一聲。

他裝粗裝到自己都想吐,但還是沒能讓宋人派來服侍左右的仆役松懈一點。這些人一個盯著一個,從來不落單,根本就別想打探得到半點口風。

每天到了驛館,外面少說也會站著三五百以守衛為名而派來的精銳禁軍。消息遞不進來,也傳不出去。完全是兩眼一抹黑啊!

“其實到了東京,自然就知道了。”蕭禧很放松,“而且這是欲蓋彌彰,遮遮掩掩的,不就證明了有什麽事害怕我們知道?”

“怕就怕上了殿後還不清楚出了什麽事!宋人做得出來。”

“那就直接多要點好了。”蕭禧咧開嘴,常年吮骨吸髓的牙齒白森森的,“看看宋人的應對,也就能知道他們有多心虛了。”

……

蘇頌正在埋首於公案之上。

這些日子以來,雖然朝中各種各樣的事一個接著一個,但《本草綱目》的編纂工作並沒有被耽擱,說起來真正辦事的還是下面的編修們,韓岡和他蘇頌更多的工作只是在審核。

不過蘇頌手上的筆就沒有停過,才半日工夫,呈交上來的草稿,已經被改得面目全非。

韓岡的生物樹還是太粗陋了,要想天下千萬物種門綱目科這樣排下來,不知要窮幾百年之功。眼下只能針對藥材,而且還是錯漏百出。

不過《自然》期刊即將發布,可以合天下之智。韓岡準備給所有的物種都配以發現者的姓名,以其為正式的學名。也就是在物種之名後,加上發現者的姓名作為後綴。

比如蘇頌,若是發現了家裏飛進來幾只很特別的山雀——比如說臉是紫的——只要能將其習性和特別之處給確定,並證明這是一個物種共有的特征,可以遺傳,便能初步將之命名為紫臉山雀·蘇頌,簡稱蘇氏山雀。同樣的道理,韓岡在家中後院發現了一片特別的蕨菜,將其獨特性和遺傳性加以證明後,也可以叫做韓氏蕨菜。

以名誘之,想必天下士子中將會有不少人趨之若鶩。當然,為了防止有人隨便找根草就說是新物種,接下來還有認證的環節,要給出批量的標本,給出發現地等一系列的證明,並交由權威認證。暫時是《本草綱目》編修局,但等到《自然》名氣大了起來,就可以組織一個研究性質的會社。雖然看起來很粗糙,實際上也因為是草創而無成規,但終究會逐漸進步的。

不過這個會社真正組建起來後,就不會再局限於區區藥材或是生物了。蘇頌就有打算在其中組建一個以天文觀測的分社。就他所知,韓岡也有這方面的打算。

正提筆修改著文字,外面忽然來報,說是宮裏派了小黃門來傳韓學士。

蘇頌擡頭看看對面空著的位置,這可還真不巧,“讓他進來。”

“蘇學士。”面對在朝中名望高峻的蘇頌,小黃門恭恭敬敬,甚至戰戰兢兢,“小人奉皇後懿旨,招韓學士上殿議事。”

“玉昆他去了都亭驛。”

“都亭驛?”小黃門的臉就耷拉了下來,那可是要跑到皇城外找人了。萬一中間走岔了,或是韓岡根本就是尋個借口出去,還不知要到哪裏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