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隨陽雁飛各西東(四)

黃昏之後,章惇輕車簡從,悄然來到王安石的府邸。

其實執政私訪平章府上,還是挺犯忌諱的一件事。就是還在兩府門外的韓岡,經常拜訪王安石或是章惇都不是那麽方便。

但今天之事對章惇而言至關重要,他想要征得王安石的支持,就必須親自登門造訪。而不是靠韓岡或是其他人,甚至幾封書信能解決問題。

“子厚你今日造訪,可是為了呂吉甫的那一份奏章?”王安石喝著紫蘇飲,開門見山。到了他這個地位,在政事上無欲無求,也不需要跟晚輩彎彎繞繞了。

“正是。”章惇不以為異,王安石本就是急脾氣,“眼下興靈遼人蠢蠢欲動,吉甫憂心國事,想要一知兵良臣為其後,也好安心進京。不過僅僅是一名知兵的良臣,章惇覺得尚遠遠不夠。銀夏種諤、環慶趙禼、涇原熊本,互不統屬,其力三分。若只是萬余遼師,數萬黨項,各守一方倒也不懼。可萬一遼人遽興大軍,或有被各個擊破的危險。”

王安石沉吟了片刻,又問道:“不知子厚作何想?”

“以惇之愚見,當可如熙寧舊例,設陜西宣撫司,以宣撫使統括西北大局。”

“就是以吉甫為宣撫使嘍?……”呂惠卿的想法,王安石看到奏章就知道了,而章惇的建議也不出所料。“薛子正和玉昆是什麽想法?”他問著,單刀直入的問題一如性格般迅急。

王安石可不信章惇事前會沒有跟韓岡、薛向兩人商量過。讓呂惠卿如願以償的留在陜西,這可不是小事。章惇不征得他們兩人的同意——尤其是影響力極大的韓岡——就算得到了自家的同意,也照樣有被壞事的可能。何況在呂惠卿一事上,他們三人當是有著相同的利害關系。

“玉昆說了,呂吉甫若能坐鎮在陜西,他這邊跟蕭禧聊起來也就容易了許多。”

宣撫司的成立有著很大的象征意義。這一點,王安石、章惇、韓岡他們明白,對面的遼人也同樣明白。一旦陜西宣撫司成立,就會成為韓岡手上與遼人討價還價的籌碼,是大宋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證明。壓制起蕭禧,當然會容易不少。

王安石神色一動:“蕭禧難道已經有所索求了嗎?”

“何須他開口?只看興靈方向上遼人的異動,就知道耶律乙辛的想法。何況他派來的這位正旦使還姓蕭名禧。”章惇聲音變得高亢了一點,“遼人欲壑難填,耶律乙辛更是要借中國的財力來穩定自己的權勢。只要兩邊消息一通,確認了邊境上遼人的動向,蕭禧便立刻會開口索要歲幣和土地!”

王安石搖了搖頭,理由還是稍嫌牽強了一點,“興靈的遼人遷移過來不過一年多,還沒有這個實力。”

“相公,銀夏路可是有個種諤!”章惇急忙又道,他自問找了個好借口,“沒有一個宣撫使,如何能拉住這匹劣馬的籠頭?”

種諤的脾氣和性格,王安石也有所了解。好歹是天下排在前幾的名將了。章惇說的話,還真是一個好理由。擋回遼人的貪欲,這是現在朝廷想要做到的。但打得過分了,將戰事擴大,卻也不是朝廷希望看到的。這樣一來,好戰的種諤就是一個由糖塊包著的毒藥,吃在嘴裏很甜,但外面的糖塊沒了,毒藥可就出來了。只是臨陣換將,卻更是一個糟糕的選擇。

想了一想,王安石道:“薛向呢?他怎麽看?”

“薛子正也是覺得這樣比較好。”章惇回道:“而且他還建議說最好在關東修一條軌道,與關西的宣撫司相配合,共同來壓迫遼人。”

“軌道?”王安石眨了一下眼,今天的“驚喜”還真是一個接著一個,“……鐵軌還是木軌?”

“如今都已經是鐵軌了。”章惇放松地笑道,“京城的碼頭上全都是鐵軌車。”

“不是說鐵軌長了就有問題嗎?”王安石對鐵軌依稀有些印象。

“那是之前的事了,是因為不知道熱脹冷縮這個道理的緣故。”章惇解釋道,“凡物遇熱而脹,遇冷而縮,銅鐵五金之物尤其明顯。京城的碼頭上一開始,一段段鐵軌都是靠得很近,如同木軌一樣。但之後換季時,鐵軌不是兩頭相接擠在一起,就是縫隙擴大。從此之後,每一段鐵軌和鐵軌之間,都會留下空隙。具體的間隔,都有經過驗證。”他又苦笑了一下,“這個道理玉昆似乎事前就知道了,但他偏偏不說,直到出了事,才誘導人去探究其原因。”

王安石深有感觸地點了點頭,以他對韓岡的認識,這種事自家的女婿多半做得出來。

幾聲喟嘆,他又道:“河北鋪設軌道,陜西設立宣撫司,的確能讓遼人知道中國決不妥協的決心。”

“相公誤會了。”章惇急忙更正道,“不是河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