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停雲靜聽曲中意(二)(第2/2頁)

趙頊在沙盤上劃了四個字,將宰輔們的小心思點了出來:奏報不合。

宰輔們暗暗心驚。他們都知道皇帝天天都聽人讀奏章,但能對比兩人奏章,找出其中的破綻,可知趙頊的頭腦依然清醒。

這算是下馬威吧。

章惇恭聲道,“陛下若有生疑之處,還請明示,臣也好移文質詢陜西宣撫司。”

韓岡向章惇投去感激的一瞥。這是幫他確認趙頊到底是準備針對哪一個。種家還是呂惠卿。

種家跟韓岡的關系很深。只論軍中將領。李信、王厚、王舜臣、趙隆,這幾位是韓岡在軍中的鐵杆支持者,可以說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種家雖算比不上李信他們那麽親厚,但有王舜臣、種建中乃至種樸這一層關系在,種家可算是韓岡在軍中的基本盤,相對的,韓岡也是他們在朝中的主要依仗。

韓岡不在乎呂惠卿是否受罰,也不在乎種諤的結果,但種樸和種建中這樣優秀的苗子,韓岡肯定是要保住。就算他們一時受了種諤的連累,韓岡他也還要保證種家內部有人能出來遞補。

趙頊又在沙盤上劃字,不是回答問題,只是一個簡簡單單的“岡”。

這是要自己表明立場嗎?跳得也太遠了。韓岡想著,同時說道:“臣未見兩者奏章,不敢妄議是非。不過以臣之見,宣撫司和前線大將,一為帥、一為將,對戰局的看法必不能完全一致。若無大的參差,當在情理之中。”

河北可能得全?趙頊活動著手指,又跳到了後果上。

這是要否定向皇後的決策嗎?向皇後低著頭,臉對著床鋪內,讓人看不見他臉上的表情。

韓岡立刻道:“以直報怨,以德報德,聖人之教也。遼人既然背毀盟約,中國也不能任其猖狂!否則遼人得寸進尺,不僅是陜西,河北、河東也將再無寧日。”

“臣亦為此擔心。遼人造釁,理當回擊。可就怕溥樂城救下來之後,宣撫司那邊還是不依不饒。”耶律乙辛的尷尬地位,讓他必須維護自己的聲望。可大宋這邊還沒有做好全面戰爭的準備。事情若當真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先倒黴的肯定是河北。作為兩府中唯一的河北人,韓絳當然擔心家鄉,不過他雖然順著趙頊的話,卻依然死扣著陜西宣撫司,“遼人棄韋州而攻溥樂城,其實還是有分寸的。只是訛詐,並不是想毀盟。宣撫司遣種諤救援溥樂城,不知之後是否有應對之策?”

溥樂城是邊境上的軍城,周邊沒有村寨。遼人來圍攻,只要城池不破,就不會有太大的損失。遼人的本意還是給東京城施加壓力。可如今種諤領軍援救溥樂城,如果僅僅是驅敵還好說,要是他將南下的遼軍一股腦都解決了,或是殺傷過眾,耶律乙辛可就沒辦法壓制國內的激進勢力了。若種諤一時興起,進一步殺進興靈,戰爭便無法避免了。

韓岡不會代呂惠卿答話。只是韓岡沒開口,章惇則道:“此事可移文宣撫司。或是遣使問詢。”

趙頊沒寫字了,手略略擡高了一點,指了指韓岡。

“當付有司。”韓岡照樣推掉,不過看了看趙頊和皇後,他就更加明確地表明態度,“關西的臣子,自寇準寇忠湣以下,無一人主張對外敵委曲求全。臣亦不例外!”

韓岡說得有幾分自負,其實是為了種諤,但這的確是關西人的驕傲——至於陜州夏縣的那一位倒是不能算。陜州那是中條山外,早出潼關了。

沒人對韓岡的態度驚訝,陜西人一直都是對外敵強硬到底。連大儒張載都曾打算領兵開拓河湟。這是在幫種諤說話了,只是韓岡用的理由,卻讓他對種家的袒護顯得是公心而不是私心。

趙頊的手指停了下來,半天後不見動作,也沒人主動開口。

“官家是不是累了?”皇後低聲問著。

趙頊還沒反應,蔡確就已接上皇後的話,“深夜勞神不利禦體,請陛下稍歇,臣請明日再聆聽聖訓。”

趙頊字寫到哪裏,宰輔們的話說到哪裏。沒有一個主動提起國事。皇帝的病情徹底好轉的可能性不大,想要重新得掌大權,說不定就要跟皇後為敵。趙頊的態度詭異,看出來的不少。可誰知道趙頊還能活幾日,這時候開罪了皇後,日後可是難有好下場。

如果排除其他因素,單純地在皇帝和皇後之間做個選擇的話,他們多半會選擇沒那麽強勢的皇後——估計只有王安石會除外——自覺或是不自覺地要將趙頊排除在外。

韓岡微微而笑,幸虧現在台面上大多是跟他脾氣相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