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停雲靜聽曲中意(七)(第2/2頁)

王安石臉色一瞬間變得很不好看,只是黑面皮的王平章臉皮變得更黑一點也沒人能看出來。

“呂嘉問確為人才。”他幹巴巴地說了一句,卻不再多言。

“吾曾記得呂嘉問舊年曾經掌管東京市易務。那兩年,京城裏物價貴了不知多少,民怨也多,甚至隔上幾日就有宗室入宮哭訴!”

向皇後對呂嘉問這個人記得很清楚,熙寧六年、七年的時候,王安石手底下的大將,被罵得最兇的幾人中就有一個呂嘉問。食貨一事最關民生,京城中物價漲起來後,縱然罪責最後因為糧商一案落在了一幹宗親們的身上,但呂嘉問這個市易司的主事者卻肯定是被罵得最狠。

“難道朝廷裏面就沒有更合適的人才?!天下各路,那麽多轉運使、安撫使,各地州府又有那麽多知府知州,偏要巴巴地選一個民怨多的!官家這是亂命,爾等皆食君祿,難道就不知道要出來勸諫嗎?”

向皇後怒聲質問,雙手緊緊抓著椅背,白皙的臉皮漲得鮮紅。

宰輔們無人接口,皇後心中對天子的任命有了芥蒂的確是好事,但也不能鬧得太厲害,那反而會壞事。只是現在誰上去都會被皇後罵回來。

隔著屏風,向皇後看不到宰輔們視線的落點。但成了眾矢之的的韓岡知道,這話必須他來接。

他踏前一步,“殿下。論及朝堂,比呂嘉問更為適任的確大有人才,可以呂嘉問的才幹,也確能適任權知開封府一職。”韓岡言辭懇切,“殿下,這一任命畢竟是天子所擬。天子病體初愈,當以順之心意為是。萬一天子有思慮不周的地方,有殿下和兩府諸公拾遺補闕,當也能彌補得了。”

韓岡站了出來,向皇後的火氣便稍稍收起了一點,無論如何,她也不方便沖韓岡發火。只是她狐疑地看了看幾名宰臣,韓岡是不是給他們挾持了。

“凡事都奉承官家的心意,那豈不是奸臣所為?與王珪何異。”

王珪真的完蛋了。韓岡聞言心裏便冒起了這個想法,在皇後心中都是鐵鑄的奸臣了,日後恐再難翻身。

不過他的話沒耽擱,語氣更加誠摯:“並不是說一切都依從天子命。只是非是事關軍國之重,這等無傷大雅之命,也就從之心意便是了。”

韓岡說的話可算是醫囑。病人心情好,病才能好得快,本來就是放諸四海而皆準的道理。向皇後沉思良久,最後還是點了頭。

“且令其權發遣開封府事。”

在向皇後撤簾歸政之前,皇帝手中的權力在程序上是掌握在她手裏的。如果向皇後硬犟著不在呂嘉問的制書上蓋印簽押,宰輔們除了逼其奉還大政外,其實也沒別的辦法——總不能學韓琦,將皇後灌醉了糊弄她簽名畫押。現在向皇後點頭認可,呂嘉問擔任開封知府的最後一道檻也終於被跨過去了。

皇後松了口,宰輔們也算是松了一口氣。蔡確的眼神在韓岡身上轉了一轉,能在皇後面前最能說得上話的,果然也只有他了。這還真是……蔡確的心中也不免升起一股深深的嫉妒和忌憚。

向皇後勉強同意了這個任命,但她立刻又想起了一事,“現如今西北戰局不明,若是邊關軍情有何不妥,那該如何是好?”

“若有捷報,自當飛報於天子。”意在言外,若是什麽不好的消息,就不能貿貿然說給皇帝聽了,一切當以趙頊的身體為重,不過韓岡還是把話挑明說了出來,“至於兇信,自當有殿下先行處斷,待時機再報予天子,以免憂急傷身。”

韓岡的話,深究起來,近於悖逆,但宰輔們無一人站住來反對。不論有沒有跟章惇、蔡確合謀,他們的心思卻都是一模一樣的。皇帝能將他們隨意送入兩府,自然也能一句話將他們從兩府踢出去。而剛剛接手大政的皇後就必須要他們的支持,來維持對朝堂和國家的控制。

向皇後想了半天,覺得韓岡說的還是在理。自己與官家有夫婦之親,本是一體。如今權同聽政,代行君權,有自己在這邊聽著,臣子們只要將朝事都報與自己聽,就不能算是欺瞞君上。至於官家,現在當然是以安心養病為上,等到病好了,就沒有這麽多忌諱了。

韓岡則瞅了瞅沉默如石的王安石,不知他的嶽父會不會將方才的一番話泄露給趙頊呢?恐怕很難決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