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停雲靜聽曲中意(十四)(第2/2頁)

趙頊的臉色不太好。皇後坐在一旁,臉色更差。

韓岡視線在殿中轉了一圈,大概什麽情況也有了一點底。

這個皇帝心思太小,一向放不開。遇上邊關軍情緊急,換做是沒發病的時候,肯定也是茶飯不思,日夜興憂。現在生了病,問題就更嚴重了。之前皇後勸了一次後,惹起了脾氣就不敢再勸,也就王安石還敢多說兩句。沒想到,現在似乎又鬧起來了。

待群臣參拜過,趙頊指了指床邊的章疏,在沙盤上寫了四個字:“如何處置?”

王安石先拿起奏章,只看了幾眼,就斷然說道:“陛下,呂惠卿為宣撫使,宣布威靈,扶綏邊境。有便宜行事之權。若其未能敗敵,治罪理所當然。眼下大敗遼軍,揚我中國軍威,豈可治罪?從來只聞敗而論罪,未聞因勝問罪!”

韓絳也接過來看了一看,全都是彈劾呂惠卿的,立刻也皺眉道:“遼人先行背盟,攻我邊城,如今興靈的局面,始作俑者是在契丹,非我中國。呂惠卿有功無過。這些彈章當嚴辭駁回!”

“可勝否?”趙頊在沙盤上寫著。

王安石和韓絳無法給個明確的答復,章惇挺身而出,“勝敗乃兵家常事,事既未舉,臣等豈敢妄下斷言?臣請陛下未慮勝,先慮敗。”

“何意?”

“河北之戰,最壞的局面乃是郭逵在大名府也沒能擋住遼軍,讓其直抵黃河邊。但春來黃河解凍,遼兵兵鋒再盛也過不了黃河,開封自當無憂……這就是最壞的局面!”章惇強調道。

“奈何百姓!”趙頊畫字道。

“燕趙多慷慨悲歌之士,國家有難,義兵群起。有殺胡林舊事在前,又有澶淵之盟事在後,豈畏遼人。遼太宗南侵,直取開封,滅國而歸,但就在殺胡林,為河北義兵大敗。澶淵之盟時,若不是真宗念著百姓,遼國的承天太後和聖宗又怎麽能從黃河邊安然回返?陛下施行保甲法多年,遼人不入河北倒也罷了,若攻入河北,立刻便要面對百萬大軍。”

章惇的話有沒有打動趙頊,從皇帝僵硬的臉上看不出來。但皇後那邊是明顯松了口氣。雖然同樣的話這些天她聽了不知多少,現在再聽一遍,卻還是松緩了一下緊繃的心情。

“次壞呢?”趙頊追問。

“次壞乃是遼人肆虐河北,據一地而不退。但官軍先奪興靈,就已經先占了上風。有興靈在手,與之交換便可退敵。”

這些都是老生常談了,這幾日兩府都沒少對皇後灌輸,皇帝面前也說了不少。現在天子反復詢問,宰輔們立刻紛紛進言。

“中國北進不易,遼國南侵亦難。只要官軍能守住邊城關隘,遼人又何能施為?”

“最好的情況就是遼人無力南侵。到時候,以銀絹安撫之,以贖買的名義將興靈收回。方方面面都能說得過去了。太祖曾立封樁庫,欲以銀絹贖回燕雲諸州,如今官軍已據興靈,效太祖之法,有本可依。”

“興靈本是漢地,為黨項竊據。西夏國滅,遼人又趁機竊取。如今更是遼人背盟自食苦果。回歸中國,乃是天意,在情在理,順天應人。”

“耶律乙辛安排在興靈的部族,並不是以五院六院的宗室諸部為主,也不見國舅諸帳,而是從渤海到奚部都在其列,由此可知耶律乙辛並不是太看重此地。”

“夷狄如禽獸,只能威怖,不可退讓。”

新黨的宰輔們都是強硬派,一個個上來表態,皇帝就算有什麽想法都能堵回去。

對遼人要強硬再強硬,能用銀絹來補償耶律乙辛的損失,已經是中國開恩了。

誰敢對遼人屈膝?不要名聲了!

現在洛陽那裏都在彈劾呂惠卿貪功興事,太平的日子還沒過上幾日,就又開始對遼人下手了。但若是真的對遼人妥協退讓,洛陽的那幾位又會怎麽說?想都不用想,喪權辱國的帽子就要送過來了!

在台上的都是混老了官場,早就看透了。所謂黨爭,就是不論是非,只看立場。現在兩府之中抱成一團,雖有遠近,但都可算是新黨一脈。台下的舊黨自然是要拆台,不論新黨做了什麽,都不會有好話。

縱然疏遠如張璪,他也不指望舊黨反撲後能獨善其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