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金城可在漢圖中(九)

田腴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空氣帶著絲縷寒意透入體內,稍稍平復心中激蕩的情緒。

瞅瞅廳中眾官,臉上或多或少都有著一抹難以掩飾的激動。

同樣的話,從不同的人嘴裏說出來,給人的感覺是完全不同的。

看著韓岡線條明晰硬朗、不怒自威的側臉,田腴暗自喟嘆,也只有如此人物方能放此豪言。

即便如王克臣一般地位高峻的邊帥,說要將入寇的遼軍全都留下,也只會惹來嘲笑。可換做是當初在河東,拿著數萬人頭妝點自己的戰功,其中包括數以千計的皮室軍首級在內的韓岡,又有幾人會不相信?

“拿筆墨來。”韓岡下令讓人準備好文房四寶,又招呼陳豐過來,“公滿,你來寫。讓王克臣堅守太原城二十天。二十天後,援軍必至!”

陳豐應聲展紙提筆,而幾名官員聞言驚喜:“樞副,二十天後援軍就能到?!”

“差不多就在二十天上下。”韓岡點點頭。他將話說得如此肯定,這讓一眾官吏更加安心。

“誠伯。”韓岡又叫起田腴,“你來寫給汾州,榆次縣的文書。”

田腴點頭應諾。

看著兩人坐下來提筆草書,韓岡放松下來,對其他人道:“河東關山險阻,易阻截,難進退。這一回北虜深入河東乃是自尋死路。”

眾官紛紛附和:“有樞副坐鎮,就是耶律乙辛親來,也一樣只有丟盔棄甲的份。”

“遼賊深入漢土,都是命懸一線的。先不說有殺胡林舊事在前,澶淵之時,若不是真宗心念蒼生,頓兵澶州城下的北虜能回去的不會超過一半。”

直接批評皇帝不適合,可誰都聽得出韓岡是在抱怨真宗皇帝太軟弱了,這下就沒人敢附和了。

韓岡笑了一笑:“這幾年來,北虜與我官軍對壘連戰皆北,國力、軍器都遠遜於皇宋,且耶律乙辛秉國名不正言不順,其後方不穩,又選在春來發兵,這是回光返照,後力難繼。”

“有樞副的這番話,人心可安啊。”知軍笑道,“若傳到北虜的耳朵裏,說不定嚇得他們就向北逃回老家了。”

韓岡拿著殺胡林和遼太宗做例子,很快就會被傳出去。當越來越多的官員拿這番話來激勵和鼓動軍民士氣,不用多久會落進遼人的耳朵裏。在這個節骨眼上,不是沒有可能將遼軍給嚇走。

“凡事還是要往壞處準備。我倒是覺得會將北虜給吸引過來。北虜連破雁門、石嶺,氣焰正是囂張之時。他們要走,一個是搶得心滿意足,另一個就是被打得丟盔棄甲後逃竄!”韓岡一掃廳中,“如果再死一個遼太宗,這一戰後,遼人當從此不敢再南顧。”

就在韓岡繼續鼓動人心的時候,陳豐很快就完成了任務,將一份草稿恭敬地遞到了他的面前。

字還不錯,有歐體的神韻,而內容簡潔明了,沒什麽文辭華飾,把事情也說明白了,照著念,就算是不通文墨的也能明白。這可比韓岡預計的要好。很有不少官員為了表現自己的文才,硬是在公文中弄個四六駢儷之類的賦文來,卻連該說的公事都說不清楚,尤其是以自負文采的進士為多。

韓岡點了點頭,陳豐做官做了十幾年,看來並不是白做的。將文書稍稍修改了幾處,韓岡便蓋印畫押。裝入信封後用火漆封口後,他瞅瞅知軍。威勝軍知軍心領神會,“下官這就去安排,現在就走。”

該吩咐的都吩咐了,韓岡也沒什麽話還要多說,威勝軍知軍帶著屬官起身告辭。韓岡也不留人,將他們送到了廳門口,又讓田腴和陳豐將他們送到了驛館外。

離開了驛館的大門,一行人中私下裏就竊竊私語起來,多是贊著陳豐的好運氣。

“福靈心至吧。平常也不見他如此精明厲害。”

“多半是……軍守,接下來該怎麽做?”

“韓樞副說什麽,我們就做什麽。”知軍回道。“不過是些糧餉、兵員,早早籌備好對大家都有好處。”

但有人猶有顧慮,“……但京營能贏得了遼人嗎?”

“別忘了,還有河外的兵馬。樞副若要調兵,折家敢耽擱片刻?再遲些,西軍就上來了。”

“如何?”待兩名幕僚回來後,韓岡就問道。

“看起來都對樞副有信心。”田腴回道。

“的確!”陳豐立刻接話,“來時個個憂形於色,但走的時候,卻都是臉上帶笑。全都是有樞副坐鎮河東的緣故!”

“主要還是遼人沒能在河北占到便宜的緣故。”韓岡搖搖頭。河北那裏是硬橋硬馬的真打,明眼人都能看得出遼軍真正的實力。

田腴點頭道,“連河北軍都贏不了,何論西軍?而且遼軍入太原,以運氣居多,但打仗是不能只靠運氣的。只要西軍還在,朝野的信心就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