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何與君王分重輕(二十)(第2/3頁)

這些不是單純的一間宅邸,而都是一個坊,就像後世的社區一樣,多少家聚居在一起。韓岡手上有宗室的數目,不過他不便提啊,有時候,還是收斂一點比較好。用房子作證據,已經足夠了。

“這還是未計入南京、西京和北京的宗室的情況。”韓岡稍停了一下,又補充道。

“樞密不知道,吾是知道的。”屏風後的向皇後突然,“每年授官的宗室,熙寧八年是四百多,九年五百多,十年就快七百了。這還是少的。樞密的種痘法之後,現在哪年授官不多個八九百?就只有天家單薄。”

向皇後嘆著氣。

從前幾年開始,趙頊就因為子嗣單薄一直在嘆氣,看到每年添了那麽多宗室就煩心,白天黑夜都在念叨。向皇後聽得多了,不知不覺也就記下了。

只有做皇帝的總是子嗣單薄,其他宗室比下耗子還厲害。這一點是皇帝的心病。

宗室五歲授官,登名入玉牒中,每年的八九百至少都滿五歲。想也知道,零到四歲的宗室幼子,加起來也有四五千了。而且這還只是五服之內的宗室,五服之外,那些宗室不再賜名、授官,現在因為世系尚少,還不算多,但日後只會越來越多,超過能授官的宗室。

韓岡轉身直視王安石:“平章當年修宗子法,袒免親以下不再授官、賜名,究其因,也是宗室過多,國用難以支撐。”

“祖宗親盡,亦須祧遷,況於賢輩?”當年一幹宗室,求王安石看在祖宗的分上能高擡貴手,王安石則是毫不客氣地發作了一通。

天子七廟,供奉的是四親(父、祖、曾祖、高祖)廟、二祧(高祖的父和祖父)廟和始祖廟,十幾年前曾經有過太祖趙匡胤的高祖父僖祖趙朓是否該移出太廟的爭議。王安石可是發了狠,祖宗的高祖都要被遷出宗廟,何況出了五服的宗室?

王安石沉著臉,並不答腔。但韓岡也不在意,“宗室如此,世人何異?人口多了,當然是好事,但有時也會變成壞事,福兮禍之所依。遇上天災,民乏口糧,更多的人口,就是更大的災禍。天下人口每年增長一成,七年翻倍。增加百分之五,一百人中多添五口,十五年翻倍。可以想象一下,人口多到極致,天下的田畝養活不了那麽多人,那麽結果又會如何?”

“大宋現在人口一億,十五年後,還會有多少?更別說還有多少逃戶隱戶,都沒有計入進來。那些都是少了幾分稅,就能勉強苟活下來,雖然幹犯法令,卻也其情可憫。但他們家裏面又多了幾張嘴後,還有多少能活嗎?兼並之家,田宅萬畝,而貧者無立錐之地。天下戶口,客戶據其三成。越是富戶,越是囤積糧食。熙寧七年八年,並不是天下的糧食不夠吃,就是河北民間,早在糧食吃盡前就有流民在道,何也?富者有三年之積,無懼災異。而貧戶,連隔夜糧都難有有。恒產者有恒心,家無產業,也就心無顧忌,稍有動亂,此輩便是最大的禍源!”

兼並的壞處,任誰都明白。駁也難駁。韓岡是堂堂正論,換了誰上來,都沒辦法駁斥。

如今有保赤局,有厚生司,人口也是增加得更多。衛生防疫制度的確立,讓國家人口增加的速度更快了許多。

如果不從韓岡的指引,內守自足,百年之後,當土地再也承受不了人口上的壓力,還能再安享太平嗎?——那大宋國是要完了啊。

“危言聳聽。”蔡卞前面被韓岡堵了許久,終於等到了機會,“天下荒地甚多,尚未開辟的不知凡幾。何況上有聖君,下有賢臣,安民有術,何憂致亂?”

“編修所言甚是,天下荒地的確不少。寒家在鞏州有田三百頃,都是新開辟出來沒幾年的。在鞏州,人人有田,最少都有一頃,一個都頭以上更沒有一個在十頃以下。但這些田是哪裏來的,是從蕃人手中奪來了!敢問編修,君家在福建,有幾頃地,可比得上鞏州一名守門官?”

“三代不論,漢四百年,唐三百載,其亡可是人多地少?西漢東漢皆有兩百年,唐至安史前亦有百四十年,其致亂,可是人多地少?”

“因為人多地少有個很簡單的解決辦法……溺嬰!生子不欲舉,輒溺之水中。江南人煙稠密,尤其是九分山水的福建,由於田地稀少,更是溺嬰成風。編修家在福建,此事有也無?也就是近年來,有了交州和兩廣糧食運抵泉州,壓下了糧價。編修寧可坐視國中的人倫慘劇,陷君於不仁,卻要保護那些蠻夷。多年向學,卻不知學到哪裏去了?墨翟之徒也只是一視同仁,沒有說重禽獸而輕國人的。”韓岡重重一哼,一甩袖子,“名為儒,實為蠹,君輩也!”

道統之爭,爭的是意識形態,爭的是人心向背,爭的是國家發展的綱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