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欲雨還晴咨明輔(六)

高太後進福寧殿已經一刻鐘了。

這一刻鐘,對向皇後來說,仿佛過了一整年。

不知道丈夫和姑姑在裏面是否在合謀對付自己,她想知道,卻不敢向那邊走過去。

“聖人!聖人!”

宋用臣大呼小叫地跑了回來,讓向皇後精神一振。

禁中稱呼皇帝是官家,皇後是聖人,太後則就是太後。太上皇後則不知道該怎麽稱呼,幹脆就沿用。趙煦到娶親的年紀,還有十幾年,到那時候,肯定也不用擔心稱呼的問題了。

“韓樞密他們沒過來,他們怎麽說的?”不等宋用臣跪拜行禮,向皇後就急著問道。

“聖人不用著急,韓相公和章樞密、韓樞密他們都安心得很,韓相公聽了之後,就回去睡覺了。韓樞密和章樞密甚至還找了棋盤去下棋。”

“是嗎?那就好。”

宋用臣拿著韓岡、韓絳他們安慰了兩句,向皇後明顯地安心了下來,神色中也不再顯得絕望。

“韓樞密他們究竟是怎麽說的?”

宋用臣將韓岡的話對向皇後復述了一遍,想了想,又更進一步解釋道:“韓樞密的意思,就是要聖人守住小官家,不論發生什麽事,一定要保住小官家。”

“吾知道了。”趙煦就住坤寧宮中,想要將他從向皇後處弄走,絕不會一件容易的事。在向皇後有所提防的情況啊,甚至可以說比登天還難。

明白了什麽是重點,向皇後不再急躁。“那韓樞密現在在做什麽?”她問道。

“下棋。章樞密招了韓樞密一起下棋。”

向皇後心中一動,“賭了什麽?”

“韓樞密問章樞密。賭注還是麥子嗎?”

“嗯……”向皇後點點頭,但皺起的眉頭,卻說明她根本就沒想明白。“章惇說什麽?”她又問。

“章樞密則說,宮中法禁森嚴,沒人敢賭。”宋用臣慢慢地說著,一個字也不敢說錯,萬一讓皇後領會錯了,事情可就不可收拾了。

“沒人敢賭?”向皇後不再將眉頭皺得死緊。

“章樞密正是這麽說的。”

向皇後腰背直了,終於有了足夠的底氣:“去叫王中正進來!”

……

“子厚兄說得太直白了。”

“玉昆你難道不是?”章惇反問,手上的棋子毫不猶豫地落下。

方才韓岡、章惇跟宋用臣說話,就差赤膊上陣了。就算因為綱常而必須隱晦的話,也說得盡量的簡單易懂。這都是為了照顧皇後本身的問題。

“不說明白點,給誤會了怎麽辦?”

“這倒是。”韓岡點頭道,“就是寫藏頭詩,也有蠢到想不明白的。”

“倒是玉昆,王中正真的可信嗎?”

“又不是讓他去跟皇帝過不去,只是站出來說幾句。”

章惇落子如飛:“那也要夠膽子。”

“王中正不缺。至少缺得不多。”韓岡應了一手。

王中正的能力才幹,自然沒有傳聞中的那麽強,但膽子還是有那麽一點的。

韓岡還記得當年從羅兀城一路退下來,不論王中正當時怎麽想,留到最後才走終究是事實。而且王中正之所以能在宮中出頭,是慶歷八年的衛士之亂。

慶歷八年,彌勒教徒所鼓動的宿衛之變中,是出身武家的曹太皇親自率領內侍、宮女把叛賊給擊敗。那時候,王中正才十八,可他拿著弓箭,射中了好幾名賊子,親手捉住了最後的殘匪。從此一路飛黃騰達。真要說起來,他還是仁宗和曹太後提拔起來的。

“他也只是要替皇後出來做一做不方便的事。其余的,自有我輩來解決。”韓岡說道。

高太後這麽出來,是想趁著帝後不和的機會,想讓宮中認為她和趙頊站在一邊。或許還沒有想那麽深入,只是想撒一撒怨氣,可她的行為,還是會造成宮中的誤解。

有這樣的誤解,高太後甚至可以在宮中橫著走。當初派去保慈宮的班直們,絕不會有人敢攔著她。

但只要皇後敢於站出來,高太後就只有敗退的份。

趙煦在手中,朝堂群臣認定的新天子不離左右,又得禪位大詔上確認了處分國事的權力,由於冬至夜的事,高太後在超業內外的名聲都不好,真要鬧起來,怎麽可能會輸給一個半瘋的老婦人?除了一個“孝”字,高太後手中還有什麽武器?

太上皇後的地位,是群臣共同承認的。宰輔們全數支持。

就算高太後有本事抱著小皇帝直接上朝,韓岡都能聯合其余重臣,將她趕回宮中。

宮中雖大,也大不過江山。

太後雖貴,也壓不住他們這些朝臣。

沒臣子們的認同,太後也別想站住腳,垂簾聽政的太上皇後反手就能將保慈宮給清理光。

現在沒有去動太後,只是留一份顏面,若給臉不要臉,宰輔們可都不會留手。

就算是王安石,當真下起狠手,也不是沒做過。直接罵散了圍攻的宗室,現在冷然平淡的態度,在過去是根本看不見的。可骨子裏,還是比誰都要倔強得多。其他人也都類似,只是程度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