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欲雨還晴咨明輔(三四)

金悌不是第一次來到東京城,也不是第一次見識大宋皇城的富麗堂皇。

但每次進入大宋京城,都會不禁要感嘆大宋的富庶與皇宮的宏偉。

恨不能生中國。這樣的想法,多年來無論是在國中還是在大宋,人前背後,金悌都不止一次感嘆出口。

但他是高麗宰相。

因為出使大宋有功,數年間從民部侍郎升到宰相的位置上。君上如此深恩,豈能不粉身報之?

身邊的副使柳洪,正局促不安。他也不是第一次來大宋了,但作為求援使者的身份還是第一次。

遼國來勢洶洶,而高麗國中的情況他們更是一清二楚,能夠抵擋多久都是一個疑問。

在前來東京城的一路上,柳洪甚至心志動搖到想要就此在大宋久居。

梁園雖好,非久戀之鄉。

宋國不是避風港,逃到了這裏就可以安心久住。沒有背後的大高麗國,他們就什麽也不是。原本將他們這些高麗國信使視為上賓的大宋,對他們也不會再當一回事。大宋的禮遇,來自於遼國的壓力,希望高麗能夠牽制遼國,如果做不到,那麽大宋也只會將他們視如敝屣。

必須要求來宋國的相助,保住他們的大高麗國。

金悌縱使是化外之民,也讀過中國的經史。朝堂上苦苦哀求,表示忠義的確是一個方法,史書上也的確有過成功的例子。

但面對大宋的太上皇後,金悌卻知道不能這麽做。剛剛擊敗了遼國,這樣的國家有足夠的實力幫助高麗,可領導這個國家的太上皇後,卻必然英明神武遠勝前代君臣,豈是靠苦苦哀求就會出兵於遼國交戰?

明主可以理奪,不能情求。只是該怎麽說才好,金悌還是難有一個穩妥的說辭。

心中煩躁,金悌坐立不安,起身就在等待覲見的垂拱殿東閣中打著轉。

引導金悌、柳洪兩人的禮官見了就皺眉:“金大使,還請安心少待。很快就到覲見的時候了。”

金悌停住腳,苦嘆著:“鄙國國勢危殆,盼上國如赤子盼父母,如何能安心稍待?”

“太上皇後有旨,宣高麗國使金悌、柳洪上殿覲見。”

來自門外的通傳,打斷了禮官接下來的話,金悌慌忙和柳洪一起捧起了國書,小心地走進了垂拱殿中。

新登基的天子端坐在正前方,小小的身子被寬大的禦座映襯得更為瘦小,方才六歲的新帝,現在也只是一個擺設。而禦座的側後處,垂了一道簾幕,真正掌控皇宋威權的太上皇後便在那裏。

金悌進門後也只敢稍稍一瞥,便立刻低下了頭。謙卑的聽從禮官的指派,行禮,至書,問候,然後聆聽聖訓。

“卿家遠來辛苦,高麗國事堪憂,吾早已知之。北虜前日入寇中國,西至大漠,東至海,萬裏無處不烽煙。子民罹難無數,幸得群臣得力,三軍用命,將北虜逐出。高麗為皇宋藩屬,高麗子民亦是中國子民。今日同遭虜難,吾亦感同身受。”

來自簾幕之後的聲音清和,不如過去聽過的太上皇的聲音威嚴,可卻讓人感到安心,不似預想中如呂、武一般的冷酷。

“太上皇後仁德至聖,”金悌一下跪倒在地,帶著哭腔求道,“北虜無故入寇,下國勢如累卵,盼上國之援如盼父母,還請上國看在下國一向恭順的分上,速速援救。”

柳洪也不得不跟著跪倒,“還請上國速速援救。”

站在東側第一位、胡子花白的老臣無視跪倒的金悌、柳洪:“北虜前日慘敗,割土求和。不是太上皇後念在兩國交好近八十載,如何會輕易放過罪魁禍首?不成想轉頭便以一群殘兵敗將去攻高麗。”

知道是首相韓絳,柳洪擡頭:“正是慘敗於中國,北虜酋首耶律乙辛心有不甘,故而轉攻下國。”

“哦?”韓絳忽得怒道:“副使可是在怪罪朝廷?!”

大宋首相怒喝,對高麗使者來說,就如同雷霆霹靂,柳洪連忙伏倒,以臉貼地,一叠聲:“罪臣不敢!罪臣不敢!”

“韓相公。”來自簾後的聲音,有些責難的味道。

“老臣失禮。”韓絳沖上面拱了拱手,站回原位,便寂然不動。

太上皇後一聲輕嘆,和聲對金悌、柳洪道:“大使、副使,還請起來說話。”

金悌、柳洪再拜謝過,顫顫巍巍地站起身來。

柳洪吃韓絳一喝,手腳都有些發抖,金悌膽子倒留著一些,苦苦哀求:“小臣鬥膽,再請太上皇後殿下速速救援下國,下國君臣,翹首以待,如乞甘霖。”

“高麗乃是中國藩屬,遼賊犯其疆界,自然要救。敢問大使,此番要借多少兵馬?又有何處可以落腳?”

出來說話的大臣一身紫袍,人物秀挺。眉飛目揚中,有著睥睨當世之態,英武中又不脫儒雅。年紀四十許,又站在西面首位,其人的身份不問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