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歲物皆新期時英(二)

韓晉卿在刑名上聞名朝堂,甚至是到了不可或缺的地步,不過韓岡沒有跟他打過交道。他家的子弟還沒有到惹是生非,最後落到大理寺手中的年紀。

“韓伯修怎麽了?”韓岡問章惇。

從大理國聯想到大理寺,但大理寺那麽多官員,至於只想到一個韓晉卿?崔台符這位判大理寺的正卿尚在任。

崔台符雖然不如韓晉卿在大理寺、審刑院中的時間長,不過他是明法科出身,而且從熙寧三年開始,同樣是在法司的兩個衙門裏來回任官,同樣可以說是律法專家,只是據傳聞在能力上稍遜一籌而已。

但那位韓少卿一向與王安石過不去,鬥鶉案反對王安石的觀點,阿雲案站在司馬光一邊,而大理寺卿崔台符則是始終是新黨的支持者,熙寧初年,王安石與司馬光爭阿雲案,崔台符支持了王安石。這就是為什麽崔台符能從河北監牧使的位置上,直接入京權知大理寺卿事,始終在大理寺和審刑院壓韓晉卿一頭的緣故。

“近日大理寺獄空,崔平夫上表的事知道吧?”章惇滿是諷刺的口氣。

章惇為什麽會有這樣的語氣,韓岡明白。

“聽說了一點。”他點頭,又道,“不過這只是運氣吧,就跟黃河水清一樣,偶爾的自然變化,跟人事無關。”

天氣暑熱的時候,大理寺的人犯數量本來就會少不少。又不是禦史台獄,對官員的恩惠能澤及獄中,以大理寺獄的衛生條件,一到夏天,人犯死個一半都是正常的。為了防止出現大量犯人瘐死獄中,以至於被禦史盯上的麻煩,在夏天之前,大理寺就會盡量處理積案,將人犯打發出去。而這一回大理獄空,不過是個慣例之後的巧合而已。崔台符、韓伯修等大理寺官雖有功,卻也當不起鄭重其事地上表奏聞。

“黃河水能清?!”章惇問道。

“前些年不就有奏報嗎?”

“聽說過不少次,就是從來沒見過。”

“黃河向上遊去,未入隴右時,水就是清的。黃河泥沙都是從陜西的黃土高原上沖刷下來,什麽時候陜西幹旱一年半載,黃河水就會幹凈不少。”

章惇搖搖頭,“鬧災荒時候誰還會管黃河是清是濁。”

“所以說這些讖緯、祥瑞之類就該丟一邊去,自欺欺人,又有什麽用?”韓岡發了幾句牢騷,發現話題扯偏了,道:“獄空可證讞獄清明,依例似乎是當減磨勘,中書門下是怎麽定的?”

“政事堂那邊定的是正卿減兩年磨勘,少卿減一年。不過太上皇後說,官家新登基,大理獄空更要加一等賞,崔平夫特晉一階,而韓伯修減了兩年磨勘。”

韓岡拿著酒杯,在手中轉了兩圈,擡眼問道:“……兩年?”

見韓岡立刻就反應過來,章惇冷笑的點頭,“減兩年磨勘是不少了,但跟進官一級就差遠了。不患寡而患不均啊。他和崔平夫明爭暗鬥十幾年,現在都快致仕了,本來就已經差了很遠,突然間又是差了這麽一級,哪裏能甘心?”

到了韓岡、章惇這個級別,磨勘不磨勘根本不用放在心上了。進了兩府,都能直升正四品的諫議大夫,再熬上去也不過多那麽一點錢,稱呼好聽而已。而大理寺的正卿,也就是崔台符,同樣是右諫議大夫,只是沒進過兩府,非特旨不能再晉升了,這一回正好是特旨。但少卿韓晉卿,資歷、能力都不遜色於崔台符,卻還是正七品的員外郎一級。

“他怎麽了?”韓岡問。

“沒什麽,”章惇說得很平淡,“只是有人看見他家的下人向禦史台那邊通消息。”

“……崔平夫說的?!”韓岡怔了一下之後,才有點驚訝地問著。

若真是崔台符通風報信,足可見崔、韓兩人之間關系的險惡,都要派人去盯著對方一舉一動了。但若當真是崔台符做的,卻是不折不扣的糊塗,將自己也給陷進去。有誰願意用一個敢派人跟蹤朝廷大臣的官員,皇城司就已經很讓朝臣們反感了,若哪位朝臣敢在這個原則問題上犯錯誤,他的下場絕不會好。

“不,是蹇磻翁跟蔡持正說的。是他家的下人遇上了一個熟人,也就是韓晉卿家的家丁,這才發現了韓晉卿在做什麽。”

“這還真亂。”韓岡笑了兩聲。

蹇磻翁就是蹇周輔,現在在三司做度支副使,是呂嘉問的三位副手之一。明明是三司衙門的人,卻插手到大理寺中,尤其是在呂嘉問吃了大虧,在三司中聲望大跌的時候,他向蔡確示好的舉動,不可能沒有其他用意。

不過蹇周輔曾在大理寺做過少卿,也曾在禦史台任官過——不是進士,進不了禦史台,這就是崔台符和韓晉卿比不上他的地方——他家的下人認得韓晉卿家下人和禦史台中人,多多少少也能說得過去。而且他與大理寺兩邊都沒有利益牽扯,也不用擔心有人會懷疑他是不是派人去監視韓晉卿、甚至是崔台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