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年窮處已殘冬(下)(第2/2頁)

“應該是說笑吧。”韓岡回想著,卻是沒那麽大的把握。

……

過了年,就是初春。

一年將盡,按歷法算,已經是殘冬了。不過也是一年中最冷的時候。

騎在馬背上,寒風迎面而來,手套,護膝,鬥篷等一應俱全,但凡迎風的部位,皆刻意加了防護,可一路迎風,韓岡照樣是手腳凍得跟冰塊似的。

都說騎馬是運動,盡管這話沒錯,但該冷還是冷,從王安石府到家中的幾裏路,身上並不見暖,反而凍得更厲害了。

到了家裏,韓岡也沒立刻進屋,用力地跺著腳,用力地搓著手,手腳恢復了,又搓了搓鼻子和耳朵,等血脈通暢,這才進了屋去。

書房中,融融暖意,仿佛春日。頓時讓韓岡感覺好了許多。稍稍休息了一下,他便遣人去喚何矩來。他跟章惇約好的時間還有一陣子,可以先處理一下當務之急。

何矩是順豐行在京的大掌櫃,耳目一向靈通。京城中多少傳聞,都是從他那裏轉送到韓岡手中。

而韓岡現在最關心的,當然就是王安石方才問他的問題。京城百姓到底是怎麽看待福寧殿中的那樁四條性命的公案?

事情過去才幾天時間。具體的內情,照理說應該還沒完全傳到下層的百姓中。不過不論是不是與宮中和重臣關系緊密,大部分東京士民,肯定已經是知道趙頊的死因跟他的兒子有關。

朝廷在將趙頊的死訊公布天下的詔書裏面,並沒有牽扯趙頊死因,真相通報到重臣已經是很難得了,絕不會再向下通報,更不會落於文字。不過朝廷也沒有對傳言進行辯解和掩飾的打算。

正常來說,朝廷公布出來的消息,通常都不會被百姓采信。除非之後有明證,才會信上那麽幾分。聳人聽聞的小道消息才是京城百姓的最愛,太上皇突然駕崩的蹊蹺原因,已經足夠讓好事的東京士民暗地裏奔走相告,掩飾也掩飾不來的。

而在向遼國告哀的國書中,也不可能說趙頊是被兒子害死的,同樣是什麽原因都沒提。也沒有另外偽造一份遺詔。一個是因為早已內禪,沒有遺詔也沒關系,另一個原因,整件事本來也瞞不了人,偽造遺詔反而貽笑外邦。

在朝廷無意隱瞞,又無意公開的情況下,市井中的流言蜚語理所當然的又一個爆發式的增長。韓岡已經讓何矩去詳細打探,希望能有一個完整的認識,這樣化解起來才能有章法。

“……什麽樣的猜測都有……”

何矩拿著個小本子,打算詳詳細細的跟韓岡說上一通。

韓岡很幹脆的打斷了他,問:“有人說是我做的嗎?”

“……的確有。不過很少。絕大多數都是看看再說,不想亂猜測。”

“能看出什麽就好了。就不知做個一個實驗,省事省力,還能省口水。”

在任何人看來,這樁案子都是一團亂麻。真相匪夷所思如,實是千古未有之事。

怎麽翻史書都找不到一個六歲天子弑父的先例,誰也不知該如何處置他。而當日服侍太上皇的宮人,同樣很難處置。

將福寧宮內殿中的宮人一體治罪很簡單,但不符合現在的形勢,也找不到能重懲的罪名。只能以失察之罪,加以責罰,甚至都不會是流刑。

韓岡的一句事故,不僅僅救了福寧殿中數十名宮人,也幫了向太後一個大忙。

否則這樁連太上皇在內總共四人枉死的大案,就是大索宮城,掘地三尺也要將罪人給挖出來。在對死因沒有基本認識的情況下,抓出來的只會是替罪羊。

如何騙得了有見識的人,到時候,外界少不得會亂猜測,嫌疑最大的向太後豈能脫得了身?

其他人都要感謝韓岡,只有趙煦是最該恨他的。

但韓岡偏偏不想以這個罪名將趙煦弄下台,究其因,不過是不違本心這四個字。

如果這件事放在千年後,沒什麽會責怪想為父親盡孝的趙煦。縱然是做錯了,但也只是個不幸的意外。若說有責任,周圍的成年人,包括韓岡在內,他們的責任更重。除非愚昧無知之輩,誰也不會將責任推到一個三尺孩童身上。

韓岡的本心中也明白這一點,縱然世情與千年之後截然不同,韓岡也不可能附和世俗,覺得這是趙煦的罪過。只是事故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