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豈得聖手扶炎宋(中)(第2/3頁)

蔡確知道,這一位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兼昭文館大學士,甚至可能比韓岡還要憤怒——對他的暗中策劃,對他的獨斷獨行,必然是恨之入骨。

但有當年韓絳獨自讓慈聖光獻曹後撤簾一事在前做例子,蔡確完全沒有考慮過將韓絳一並拉過來。

大不了就像韓琦和富弼一樣從此割席斷交,左右他與韓絳根本沒那麽好的交情。

而且韓琦與富弼之間的恩怨,是富弼單方面咬牙切齒一輩子,而韓琦好端端地做他的兩朝顧命、定策元勛。甚至還能悠悠然地擺出高姿態,每年給富弼送壽禮,激得富弼丟人現眼,被世人認為是有失風度。

不過是韓絳跳腳,這份功勞,有什麽必要分出去的?

皇城中五重禁衛,皇城司親從官第一重,寬衣天武官第二重,禦龍弓箭直、弩直為第三重,禦龍骨朵子直第四重,禦龍直為第五重。由外而內,一重重將天子保護在中央。

石得一控制了皇城司,宋用臣掌印璽,又設計將禦龍四直掌握住。張守約在殿上,王中正被囚禁,寬衣天武和諸班群龍無首,看似驚險,卻沒有多少風險。

韓岡枉為大儒,卻根本不知道,他一力要維持住趙煦帝位的行徑,正是讓宮內人心惶惶不安的元兇。沒有他,就不可能會有太皇太後和二大王卷土重來的一天。

要不然,已經幾乎到了內侍能擁有的最高位的石得一和宋用臣,此二人如何會反叛?尤其是宋用臣,他對先帝是真正的忠心耿耿,不是失望到極點,又怎麽會轉投高太皇太後?

“臣蔡確,請太皇太後頒下大詔,並曉諭國中……”

蔡確對著上面行禮,打斷了王安石和刑恕。

他不滿地看了刑恕一眼。這個時候,最忌諱的就是亂。而王安石和韓岡,最喜歡的就是亂。越亂,他們就有機會渾水摸魚。

刑恕終究是年紀輕,不知道虛中內守,以不變應萬變的道理。卻差點給王安石帶進水裏。

蔡確對趙煦有擁立之功,現在又讓趙煦退位,另立新君,他的作為,幾乎可比擬霍光。但也正是這樣,蔡確才分外的警醒,許多事情他都交給了外人,而不是自己去做,或是從自己的人中挑選。

就如這一篇詔書,明趙煦之罪,讓廢立之事變得順天應人。並非一定要蘇軾的手筆,蔡確自己也能做得來。但蘇軾有聲望,現在的朝廷需要他的名聲。

所以蘇軾被連夜招入宮中寫詔書。明明是外制的中書舍人,做的事卻是內制的翰林學士。而事實上,等今日事畢,他就要進入玉堂,成為真正的翰林學士。

宋用臣已經抑揚頓挫地開始念著詔書。

那位準翰林學士的大作,韓岡沒有去聽。

也許寫得很好……或者說,肯定能寫得很好。

以蘇軾的水平,甚至可以媲美揚雄為王莽寫的《劇秦美新》,不會在《為袁紹檄豫州文》與《討武檄》之下。

但韓岡沒那份余暇去聽廢話。雙手藏在長袖中,正一根根地屈起手指。

一根、兩根、三根、四根。

蔡確。

必然的主謀,沒有他在外配合主持,太皇太後還只能被軟禁在宮中,而趙顥,更是得繼續瘋下去。

曾布。

薛向。

雖然不知道他們什麽時候參與進去的,但正好在他們當值的時候出事,自然是早早地就決定下來的。

蘇軾。

應該是拉人頭的。以蘇軾在京城士林中的聲望,包括民間,都算得上很不錯。不過禪位大詔寫得的確不錯,還真把宮闈政變變成了順天應人的禪讓。

石得一。

宋用臣。

趙顥家做監視的內侍,都是宋用臣安排的。而皇城司那邊是石得一在管,手握重兵。

他們都會反叛,從利益上,很難說得通。

韓岡心中自省,是自己慢了一步,也低估了趙煦失德,對宮中人心的影響。

廢立天子的詔書才念到一半,不想再聽廢話,韓岡提聲打斷,“太後臨朝,權同聽政,此一事出自先帝。爾等欲廢天子,那太後呢?”

還不死心?趙顥放聲道:“先帝這一詔令就是錯的,以母改子,有何不可?”

“我只聞在家從夫、出嫁從夫、夫死從子。不聞以母改子。”

“失德之君,不可王天下。”

“篡逆之輩,難道可以做天子?!”韓岡聲色俱厲,上前兩步,與趙顥對峙著。

他這一段,是將太祖皇帝都罵進去了,但沒人覺得好笑。

這是困獸之鬥,已經沒有了反敗為勝的可能。

垂死掙紮的韓岡,不免讓觀者騰起一股兔死狐悲的傷感。

看見韓岡又憤怒地上前了幾步,兩名站在台陛下的禦龍骨朵子直禁衛,立刻跨了出去,一左一右夾住韓岡,攔著他繼續往前。

兩名禁衛,皆是一身金甲,外套紅袍,手中一支塗金鐵骨朵。這是大宋軍中,最為精銳、也最為親信的班直侍衛,守護在天子左右。現在,則是保護著屏風後的高滔滔和坐在禦榻上的趙孝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