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朔吹號寒欲爭鋒(二)

“的確是有淵源。”

韓岡欠了欠身子,對太後道,“昔年元昊猖亂西國,文正公受命帥陜。先師文誠先生其時年方弱冠。也曾拜望轅台,上書請文正公出奇兵,攻隴右,以為偏師。而文正公則勉勵先師向學,並以論語相贈。先師由此鉆研經義,並教書育人。所以臣能得先師授學,正是文正公的功勞。”

“令師的建議,不正是參政舊日跟隨王韶在隴西做的那些事?若範文正當年依照令師的建議,是否當時就能平滅西賊?”

範純仁聞言微皺眉,太後聽了韓岡的話,怎麽就會想到那裏去。

只聽韓岡回復道:“幾年前故世的王襄敏,其當年所上的《平戎策》,其根本正與先師不謀而合。但這一謀略,放在三十年前,卻很難成功。當時兵不習戰事,將不通兵法,故而才容元昊坐大。其實若是換做十余年前的西軍,在元昊剛剛舉兵時,一路兵馬便可將其剿滅,可是三十年前的西軍卻一敗再敗,幾無還手之力。當其時,可守不可攻,文正公為陜西主帥,對手下的兵將看得要比先師更清楚一點。”

韓岡的持平之論,沒有偏袒張載,這讓孝順的範純仁對他立刻平添了幾分好感。

之後的問對,十分的順利。

向太後明顯對範純仁很是看重,問了很多地方上的問題。不過也時不時地向韓岡詢問,而韓岡也盡力回答,對範純仁多有維護,不過在說道新法時,韓岡就十分堅持,絲毫沒有偏向舊黨的意思。

比尋常的問對多了一些時間,半個時辰左右,範純仁才從崇政殿中告退出來。

走了沒兩步,又聽見背後有人叫,“堯夫。”

回頭看時,卻是韓岡追了上來。

盡是被人從背後叫住。範純仁不由得想到這是不是今天哪裏不順。

而韓岡這麽快就出來,也讓他挺驚訝。

“敢問大參有何指教?”

“不敢。之前聽孫莘老提起傅堯俞此人,並說其人與堯夫相友善,不知是否確實?”

孫覺已經向韓岡舉薦了人?範純仁略感驚訝,昨天他都沒聽孫覺提起,難道是回去之後又有了什麽變化?

不過孫覺向韓岡推薦的傅堯俞,範純仁卻十分的熟悉。

“傅欽之?……大參沒有聽說過他?”

“聽說過此人,不過並不熟悉。此人如何?”

傅堯俞與韓岡之間沒有交集。韓岡也只知道他似乎是在英宗時比較受到看重。

“慶歷二年的進士,治平年間的知諫院,離朝也有十余年了,難怪大參不熟。”

範純仁的感慨,聽起來有幾分諷刺韓岡年資淺薄的味道,不過韓岡也沒在意,“不知傅欽之的為人如何?”

“傅欽之性亮直。英宗時,為尊濮王一事上表諫阻,天子不受,便堅辭出外。既至州郡,絕口不言出外緣由。有人問及,方才說:‘前日言職也,豈得已哉?今日為郡守,當宣朝廷美意,而反呫呫追言前日之闕政,與誹謗何異?’”

“若如堯夫所言,誠乃佳士。”韓岡點頭說道。

這跟自己倒是挺像。一碼事是一碼事,在言官的位置上盡力勸諫,到了地方,就安心做事,不會拿著勸諫天子被貶一事,宣揚自己的剛正。對禦史來說,這種貶官是揚名立萬,換做他人,會宣揚一輩子的。傅堯俞絕口不提,可見其人的正直。

“大參可知他現居何職?”

“孫莘老說了,監黎陽縣倉草場。”韓岡抿了抿嘴,“的確非是待賢之地。”

……

在宮中無法細說詳情,範純仁很快便與韓岡道別而去。

回到政事堂自己的公廳中,一群堂吏上來拜見韓岡。

又捧上了一疊亟需他批閱的公文。

韓岡拿起公文,開始批閱,順便讓人去找傅堯俞的資料。

中書門下的架閣庫中,有著每一位官員的履歷。想要查找任何一名官員,基本上都能找得到。

傅堯俞的档案很快便被拿來了。

在上面,韓岡看到了少年得志的新進,二十不到就中了進士,三十出頭便就任禦史。四十歲成了殿中侍禦史、起居舍人,同知諫院,為英宗皇帝所重用。不過到了先帝趙頊在位之後,便因反對變法,官途一落千丈。

先是出外,然後一年六遷,讓他一整年的時間都在道路上奔波。

這基本上就是除了遠竄嶺南之外,整治政敵最狠厲的手段了。就算是貶去監鹽茶酒稅,雖是窮困,實際上也能得一個安穩,可若是不斷遷官,在路上說不定什麽時候就得了急症。可見其開罪王安石不淺,下面的人為了迎合王安石,下了狠手。

不過韓岡又看了傅堯俞的歷年考績,卻皆在優等,完全不像是舊黨的樣子。

比如富弼、文彥博,他們因反對新法出外之後,到了地方完全不會去推行新法,而是消極怠工,甚至幹擾新法的推行,然後上表說百姓反對新法,所以無法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