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千秋邈矣變新腔(二十)

王存正用力揉著自己的太陽穴,虎著臉在考場上轉悠著。

不僅僅是他,其他考官也都是一臉頭疼牙疼的模樣。

之前韓岡讓他們這些殿試考官列舉禁字詞,已經讓他們感到頭疼不已。

而今天上殿,殿試考題又是一變,不僅加了一道體例不明的考題,連評卷方式都做了前所未有的改變。這更讓他們頭疼了。

不用說,這肯定是韓岡的手筆,沒什麽可以懷疑的。

韓岡說服了太後,不僅給新科進士們,還包括給考官們,都出了一個難題。

尤其是評卷方式變得極為繁復,批閱之後竟然還要加減乘除一番,這對許多精研詩賦論和經義的考官們來說,比趕他們上馬繞城飛馳一圈都難。

初考官、覆考官還好,只管評定等第。就跟過去一樣,將試卷依水平高低以五等排列,一、二、三、四,加上犯諱或不敬這種列入第五等的卷子。

但詳斷官的任務就重了。不僅要評定初考官和覆考官們意見相異的試卷,給出最終意見,還要將試卷等級換算成百分制:第一等百分,第二等七十五,第三等五十,第四等二十五,第五等零分——這個零,過去的算經中不見,只在最近的《自然》中出現過,但之前質問時,韓岡卻說關西給小兒開蒙的算術書中就有。

如果僅止於此,王存頭還不至於疼得如此厲害,之所以感覺都要裂開了,因為在這之後還有一重計算。

出給考生們的是兩道題,一為舊體的策問,一為新體的申論,分成兩張卷子。將會分別進行封緘,然後評判。但這兩張卷子的評分最後需要合並起來,不是簡單的相加,而是兩題分屬各自乘以一個系數,最後計算出結果來,兩邊相加。

什麽叫做系數?乘以零點七、零點三又是什麽意思?

王存乍看到給考官們的說明時,腦中一團漿糊,這到底是什麽天書?其他考官也都是呆然發愣,完全看不懂。

幸好韓岡之後稍稍解釋了一下,就是年利七分、年利三分,通過本金來計算利息。

好了,這一下子絕大多數考官都懂了,但還是覺得麻煩,畢竟家裏放貸都是有賬房在管,渾家來監督,他們這等一家之主是袖手不離,只管拿錢花錢的。

而且相較之前的評卷方式,現在還要計算分數,這真的是殿試嗎?

初得題時,王存和一眾考官都大起膽子質問韓岡。

韓岡則回道:“這是最簡單的計算。諸位皆是進士出身,試問若是連出給十歲小兒的算術題都做不來,傳將出去,世人會如何看?為何為進士者可以得世人看重,理政臨民?只因其德才並舉,超於常人。就是蔭補出身人想要候闕注官,還要考錢谷計算,各位都是進士出身,難道還能比他們差了?”

言外之意,這也是韓岡出給考官們的試題。如果不能做出正確的評判,就意味著他們根本不夠資格。連最簡單的算術都能錯,還能指望他們外放州縣,不會給胥吏欺騙?

就任考官,若稱職,則受到獎賞。若不稱職,則受到處罰,這都是應有之理。比如排名時將天子最後所點狀元放在下等,考官都會因為判卷不當被罰銅。

如果只是或許可能被罰銅,倒還有心理準備。現在已經關系到未來出典州郡,甚至晉升到更高層的機會,這樣的處罰結果,很難讓人接受。

太後點頭應允,覺得韓岡說得很對,盡管她很有可能也對“十歲小兒都會做的算術”完全不懂,但作為臣子,對此又能抱怨什麽?

事到臨頭,還能反口請辭不成?

還是早點解決這場鬧劇……哦,不,是殿試。

王存與同僚通過眼神交流自己的想法,作為一名稱職的官僚,他們的官場生涯的座右銘永遠都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

考官們時不時地從上面走下來,在殿中座位間慢慢地踱著步子。

盡管他們都陰沉著臉,一個個都像是被人欠錢不還的模樣,連腳步聲都重了一點,破壞了一幹精神敏感的考生思路,不過宗澤並沒有受到什麽影響。

他拈著筆管,在考題發下半炷香之後,仍在仔細地審視著題目。

第一道題的體例宗澤很熟悉,而且猜到題的考生應該很多,只是在問垂簾聽政以來政事有無闕失,以及改進的意見,策問而已。

不過在考生而言,正是因為猜到題的人太多,問題又太過空泛,這樣的題目想要寫好很難,想要在數百篇進士文章中做到出彩更難。

就算在禮部試結束,到殿試開始的這段時間裏,宗澤專門針對不同的可能性,寫了六篇文章,加上過去精選出來的五篇,殿試考題可能會出現的幾個大方向,都在這十一篇文章的範圍之內。再加上百余條推敲已久的對仗佳句,宗澤自信可以應對各種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