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八章 霽月虛明自知寒(中)

從車上下來的時候,司馬康有一種天旋地轉的感覺,耳朵裏,還有一陣陣哢噠哢噠的響聲。

“公子!”隨行的伴當連忙上前扶住司馬康,“沒事吧?”

“沒事。”司馬康輕輕推開伴當的手,站直了身子,環視周圍。

拉車的十幾匹挽馬滿身是汗,在車廂中的旅客盡數下車之後,便被人趕著從站台旁繼續往前,拖著車廂進了前方的一處廠房內,而那座倉房中,又有一列馬車駛出,停在了對面的站台上。

身側行人川流不息,有挑著擔子的貨郎,也有搖著扇子的書生。有拖兒帶女的家庭,也有孤身上路的旅人。站內的役工在下面檢查鐵軌。幾名手臂上套著警察袖標的士兵,手持短棍,在站中來回巡視——這是鐵路警察,新成立的廂軍。

人流洶湧,仿佛街市。

而站台一旁,高高架著巨大的牌子,遠近可見——

東京車站。

盡管知道腳下就是開封府的土地,可親眼看到牌子之後,司馬康仍忍不住心中的震驚。

才一天,他就已經從西京洛陽抵達東京開封了。

從偃師一路坐車到此,上車時是七月初八的卯時初,下車時則是七月初九的辰時中,一天多一點的時間。這速度快得驚人,甚至要超過過去的急腳遞——急腳遞盡管也是晝夜不歇,可也做不到晝夜同速。

自洛陽出城,到抵達偃師,就用了司馬康一天的時間,而從偃師到開封,七八倍的距離,時間卻是完全相同。要不是洛陽到開封的四五百裏軌道還未完全貫通,靠近洛陽的幾條跨河大橋尚未修好,有軌馬車只能從開封走到偃師,可能用時更短。

洛陽有個好處,就是有關塞險要。但換成現在要修路,就是讓人頭疼的一件事了。相形之下,開封無險可守,四塞平野,在如今反倒是一件好事。

車站內人來人往,一間間商鋪也生意興隆,轉過臉去,還能看到幾個身穿綠袍的小吏,提著一袋袋的口袋往另一個鋪子去,袋子上寫了郵包二字,而鋪子上方的牌匾則是郵局二字。

是通過郵車送來的信件,在偃師上車時,司馬康也看到了這些郵包。看那些袋子的數量,可知其中的信件是成百上千。

也就是東京城會如此。司馬康想著。

這世上,會離家遠走的人並不多。這個時代,絕大部分人的交往範圍不會超過百裏,想要給親友送條消息,只要多走幾步路就可以了。有錢的讓仆人走,沒錢有時間的自己走,沒錢沒時間的,還可以托人幫忙。

讓傳遞軍情的驛傳改送民信,希望從這其中收錢。不說朝廷面上無光,也是一件空耗國力的蠢事,且一旦邊境有警,被這些郵件拖累,又怎麽將警信傳回京城?

可惜這世上,總是鼠目寸光之輩居於朝堂。

不過司馬康完全沒有買東西的心情,更沒時間多感慨。

“公子,下面怎麽做,去太醫局嗎?”伴當問著。

“這邊是戴樓門,出去後租兩匹馬,我們進城去。”

司馬康說著,主仆二人腳步匆匆地沿著路標向出口走過去。

車站裏面,到處都有路標,出口,入口,公共廁所,急救站,還有寫得到處都是的“嚴禁逃票”,“隨地解手、罰款一陌”,“禁止喧鬧”,“禁止嬉戲”,“小心財物”等告示。

到底有幾人能看得明白這些字?

司馬康冷淡地想著,腳步更快地往出口走去。

出口處人流慢了下來,上百人擁堵在門前。司馬康見狀,眉頭就皺了起來。

老練的伴當立刻上前去,推開前面的人群,嘴裏喊著:“借過!借過!有急事,別擋著!”

司馬康就跟在伴當後面,輕松地向前走。已經可以看見門外,從門前向外望出去,遠遠地能看得見北面新壘了磚石的開封城墻,還有新增築的炮壘,已經不是司馬康記憶中的用夯土鑄成的城墻。

“江山在德不在險。外敵當真能打到這裏,這些炮壘又有什麽用?”

司馬康還記得老父當年聽說朝廷又要大耗人工去修京師城墻的時候所說的話,但一聲呵斥打斷了他的回憶。

“你們幹什麽!到後面排隊去!”

守在出口前的吏人指著伴當和司馬康,很不高興的樣子。

“看你的衣裝,也是讀書人。怎麽這巴掌大的字都看不懂?”那吏人呵斥著。

他旁邊的警察用手中的短棍啪啪地打著墻上的字條——請有序排隊。

“出站要查票,你們不排隊怎麽查?還是說你們想趁亂逃票?”警察的短棍挪向了墻上的另一張標語,“逃票須補票,違者解官。若沒買票趕快去補,否則三十大板少不了,該付的票錢也別想逃。”

伴當當即大怒,尖聲叫道:“我家公子乃是官人,爾等豈敢無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