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八章 霽月虛明自知寒(下)

司馬光重病,其子司馬康來京城求醫,不想才抵達京城便被抓進了衙門裏。

這件事說起來有幾分好笑,由於軌道新修,因為不懂規矩而被抓進衙門裏的本地人、外地人都不少,官員也不止一個。如果司馬康坐官車抵京,那什麽問題都不會有。

官人總是能得到更多的優待,上車下車,都會有專人引導,從不同的地方上下車,根本不會鬧出今天的這場誤會。可惜司馬康心憂司馬光的病情,並沒有乘坐每天只有一班的專用官車,而是坐了最早一班車。

但這件事鬧到了官府裏,證明了司馬康的身份,除了留下一個笑話之外,也就到此為止。

蘇頌請動太後下了派遣良醫的口諭,韓岡也命人從太醫局選了兩名高品的翰林醫官,當天午後就讓他們去了洛陽。

在韓岡看來,這件事就算結束了。

蘇頌與司馬光有交情,故而求到太後那邊,而韓岡與司馬光可是沒什麽瓜葛,甚至就見過兩次面,其中一次還是在文德殿上,韓岡讓人為他找了兩位禦醫,盡一盡人事便算了事。

回到家中,把這件事當做閑聊的話題同妻妾提起,周南便冷笑道,“也虧他想要朝廷賜醫!”

周南對朝中大臣一向不客氣,尤其是跟韓岡過不去的。就算司馬光重病垂危,也沒半點關切,倒是先想到朝廷賜醫上。

“朝廷賜醫怎麽了?”雲娘不解地問道。

韓岡道:“蘇子容是好心。而且醫官是官,豈能擅離職守?”

王旖也說道:“朝廷賜醫不是好事,只會亂花錢。真要救人,直接請醫生過來就好。”

雲娘圓睜著眼睛,一副不明所以的樣子。

韓岡笑了起來,都三個孩子的母親了,卻還存留著少女時的天真,像現在這樣的歪著頭、眨起眼,就讓他想起剛蘇醒時那段相依為命的日子。

“太後下詔賜醫,醫官要向太後交代,病家延醫,醫官是向病家交代,雲娘你說哪種情況醫官會用心治?”

大臣生病,天子慣常是賜藥,下詔派遣禦醫上門治病的情況並不多見。平常禦醫給朝臣治病,都是病家主動上門去請。若是天子下詔賜醫,宰輔們還好,下面的朝臣可就要叫苦不叠。

但凡朝臣重病,第一怕的就是天子遣醫。禦醫受命之後,為了討好天子,只會往貴裏開藥,到時候萬貫家財能有一半留下就是好的了。第二怕天子遣人治喪。一旦喪禮落到了朝廷派來的禮官手中,也不會幫著節省,剩下的一半財產也不會剩下什麽了。

或許對有些人來說錢財並不是大事,但輪到天子賜醫的時候,多半就已經不治了,根本就救不回來,徒耗家財,可事後還要一本正經地叩謝天恩。落到哪家的頭上,哪家不會是滿腹苦水?

一番解釋,雲娘終於明白過來。

她點著頭:“原來是這樣啊。官家的賞賜,不全是好事呢。”

“當然。”韓岡笑了起來,“莫說天子所賜,就是上天所賜,順風、甘霖之外,卻也有水旱蝗湯。”

“湯?熟水?”嚴素心納悶地問道。

“不是,說差了。”韓岡搖頭,跳過這個不好解釋的口誤,“上天與人萬物,也是有好有壞,天子所賜,怎麽可能都是好事呢?”

“怎麽官人不攔著?”韓雲娘又問道。

韓岡道:“先不說當時沒想那麽多,事後想起來,總不能讓太後將口諭再撤回。”

“而且前面官人也說了,司馬侍郎遠在洛陽,東京的醫官不得調令,也不方便擅離職守。”王旖解釋道,“而且太後對司馬侍郎沒有好感,這是人所共知。沒有太後親口下詔,去洛陽不一定會用心救治。蘇相公是好心,希望被調去的醫官能夠盡最大可能地去治病救人。”

“何況把做人情的好事留給君上去做,這是忠臣該做的。”

韓岡笑著道。但他的話裏完全聽不出真心,甚至還有些許諷刺味道。

王旖眉頭微皺,丈夫偶爾語出不遜,她其實已經習慣了,只要韓岡不在外面說就行了。但韓岡在整件事上的態度,卻讓她覺得不太合適:“官人是不是對司馬君實還有怨恨?”

“司馬侍郎應是怨恨為夫,但為夫為何要怨恨於他?”韓岡反問道,他與司馬光只打過一次交道,吃虧的不是他,與舊黨打過很多交道,吃虧的也從來不是他。

“嗯……”韓岡摸著下巴沉吟了一下,“要說舊怨,的確有一條可以算……《資治通鑒》交上來太早了,這讓為夫和蘇子容很不好做啊……”

王旖狠狠地瞪了韓岡一眼,都宰相了,依然不正經。

韓岡笑了一笑,又提起了其他話題。

在韓岡看來,這件事僅可供閨閣閑聊,但是余波卻在不經意間開始泛濫起來。

次日韓岡案頭上,便擺了一份彈章的副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