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欲尋佳木歸聖眾(一)

關西大漢的一曲高歌,蒼勁有力,然而不見婉轉,更乏韻律,但熊本卻靜靜地聽完。

慢慢咀嚼著“蒼山如海,殘陽如血”八個字,望著眼前的千裏疊翠、如血殘陽,直至夕陽入山,漫天的紅霞漸次淡去,熊本方才回頭,招了那名唱曲的士兵問道,“這是誰人所作?”

“回大帥的話,小人不知。不過以前曾聽人唱過,覺得好聽,所以學了來。這曲子詞,在西軍中傳唱有好些年了。”

“大帥。”黃裳在旁插話道,“黃裳倒是知道這首曲子詞的來歷。”

熊本轉過頭來,訝異地看著黃裳:“哦,勉仲當真是廣博。”

“非是黃裳廣博,而是知道的人多。”黃裳回手指著身後的一群將佐中的一員,“大帥問一問他就知道了。”

熊本一看那人,更是訝異:“周全?你知道。”

周全行了一禮:“回大帥的話,小人的確知道。”

一張絡腮胡子的大臉,在一眾粗魯不文的軍校中幾乎沒有什麽差異,甚至很難分辨出來,但右手上的鐵鉤子,讓熊本都知道周全這個人。

原本是西軍中的一名小卒,後來因傷殘離開軍中,投到了韓岡的門下。再後來,被韓岡提拔去制作和實驗飛船,繼而因功授官,讓多少舊日同伴羨慕。周全在軍器監中多年,功勞苦勞都不缺,等到神機營成立之後,便被調到神機營中任指揮使。

尋常的禁軍指揮使最多是三班借差,未入流品的雜階武官,這還要是京營上位禁軍中的馬軍指揮使。而神機營的指揮使,每一個都是有品級的三班使臣——天武軍中的指揮使,都不一定有品階。

而周全所帶的神機營的這個指揮,也沒有辜負朝廷給予的特殊地位。一刻鐘的工夫,便炸毀了地處險要的石門關,南下第一功,周全和他的這個指揮,是拿定了。

熊本皺了皺眉,卻沒追問周全,而是轉頭問趙隆,“趙隆,你知不知?”

趙隆應道:“末將知道。”

熊本掉過臉,對黃裳道:“可是與韓相公有關?”

黃裳微微一笑:“大帥真是神機妙算!”

“哪裏是什麽神機妙算。”熊本搖頭。趙隆與韓岡相交於微末之時,黃裳是韓岡的幕僚,而周全則是韓岡的家丁出身,三人都知道這首《憶秦娥》的來歷,那還用再費神去猜什麽來歷?

“周全。”熊本再點了周全問話:“這首詞可是韓相公的手筆?”

周全搖頭,“回大帥,這首詞不是相公作的。當初王樞密剛剛拿下熙州狄道,奉旨回京,韓相公主持熙河路公事,各州各縣都走遍。相公做事,那是快得很,每天最多一個時辰,閑來無事,便愛遊山玩水。小人跟著相公,在臨洮的一處山壁上發現了這首曲子詞。因為是用墨寫的,字跡已經辨認不清,相公好不容易才分辨出來,只是落款沒有了,不知是誰人手筆。”

熊本呆了半天,突然間哈哈笑了起來,“又是路邊看來的?”

周全有些愣,“啊,是啊。”

“勉仲,你信嗎?”熊本大笑著問黃裳。

“相公這麽說,黃裳如何不信?”

熊本連連搖頭,韓岡的醫道,便是倒在路旁破廟中,被藥王給救了。而當初西太一宮中的一首小詞,因一曲道盡離人之悲,被譽為秋思之祖,卻因為作者不詳而傳得沸沸揚揚。韓岡也曾被傳為是作者,之後又有傳言說這是韓岡在路邊看來,隨手寫在西太一宮墻上的。不說韓岡到底能不能寫出來,這個路邊看來的,倒真是可圈可點。

“周全,你家相公還說了什麽?”

“相公找了工匠來刻字時,還說如此佳作,豈能不傳於後世?”

熊本再問黃裳:“勉仲,你怎麽看?”

“這首《憶秦娥》遣詞用字不是今人腔調。”

這首詞,文采不好說,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用詞是完全不合當今體例,黃裳雖然曾經猜測過是不是韓岡所作,但通觀全篇後,就又否定掉了。韓岡不喜文辭,黃裳做了多年幕僚,怎麽會不知道?而且韓岡本身的文采不足,同樣是事實。就算一時偶得,也不會有不合今人腔調的句子。

熊本疑惑起來,“蒼山如海,殘陽如血……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這是唐人氣象。確非今人手筆。”

趙隆看著熊本皺眉苦思的樣子,難以理解地搖了搖頭,對他這等軍漢來說,這首詞,只有單純的贊賞。除了十八摸之外,還是這樣的曲子詞,唱著讓人爽利。

一首《憶秦娥》,不過是戰後小小的插曲。或許在日後的文人筆墨中,此時的一番對話遠比剛剛奪取的關城還要更值得記錄,但對於當事者來說,沒有比戰鬥的結果更重要了。

在天色完全黑下去之後不久,被派去追擊敗敵的人馬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