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欲尋佳木歸聖眾(十三)(第2/2頁)

但蘇頌也是知醫理的人。覺得天氣越是熱,越是不能貪涼,若是寒氣痹體,使得體中濕熱不散發出去,肯定容易生病。所以今年入夏之後,韓岡都沒看見蘇頌喝政事堂中最受歡迎的冰鎮紫蘇香薷飲。韓岡也知道老年人不能與年輕人比身體,這樣的保養,也不過是不求生病罷了。

蘇頌這樣的想法,韓岡自不會平添波折,而是繼續笑著對蘇頌道:“都說沈括僥幸,豈不知這一回他是必定能晉身兩府。有沈括主持軌道修造,好處將會源源不斷地流入國庫,太後怎麽會將這個散財童子給丟下?”

韓岡很早就知道,這一次不可能有任何意外。僅僅是一條京泗鐵路,已經給朝廷帶來了天大的好處。原本從汴水北上的民船,大量的船只用各種方式避過稅卡,朝廷征收不到多少商稅,而換成鐵路就大不一樣了。而且汴水緩而鐵路疾,等到整條鐵路運轉磨合得差不多了之後,除了綱運之外,還能運送更多的南北貨物,運力遠勝一年有近一半時間要斷流的汴水。

僅僅從朝廷財計一項,沈括的作用就是不可替代。工程進度耽擱一天,就會少收入幾千貫,有誰會嫌錢多燒手?去找個不懂行的人來代替沈括?

“說得是啊,”蘇頌嘆了一聲,不想再說沈括,“沈括倒罷了,鄧潤甫來做參政可不一定是好事——鄧溫伯差不多該來了。”

“當然,沈括不留在京師,西府那邊要輕松些,鄧潤甫可就難說了。”韓岡漸漸低下聲來,“樞密院還可以多塞幾個人進去,而政事堂也會繼續收納新人,沈括、鄧潤甫兩人絕不是最後一個。”

“等到了新人來,老夫差不多該讓賢了。”

蘇頌悠閑地喝著茶水,仿佛這不是在說自己離開政事堂的事。

韓岡立刻驚叫道:“子容兄,你春秋正盛,何必弄什麽急流勇退?!”

蘇頌是他韓岡主掌政事堂最優秀的隊友,怎麽能說走就走?韓岡舍不得這麽好的搭档。

蘇頌輕輕笑了起來,“莫羞老圃秋容淡,要看黃花晚節香。”

韓岡對詩詞沒有什麽鑒賞力,但這兩句話中之意很淺顯,一聽就明白。能讓蘇頌如此感慨,這兩句還做不到,多半是作者的身份,讓蘇頌騰起了維護晚節的心思。

“這是誰人手筆?”韓岡問道。

“是韓稚圭。”

“啊……難怪。”韓岡低聲道。

蘇頌笑了一下,“政事堂中有了參知政事,可謂事有所歸。日後若有文學事,玉昆可問東廳,讓他來處理。”

鄧潤甫是旴江先生李覯門下,最為得意的弟子。因為王安石的新法很多地方都借鑒了李覯的理念,鄧潤甫一直都是王安石的堅定支持者。

鄧潤甫雖不是以詩文著名當世,但文章水準也是朝中前列。詩詞或許稍遜,可官樣文章幾乎無人能比。翰林院兩出兩入,每一次就任翰林學士的時候,絕對是玉堂中手筆最快的一位。

“有了鄧溫伯,文學上的事就有人管了,子容兄你我,也就能多喘兩口氣了。”韓岡頓了一下,“不過政事堂中,還需要一個熟知朝堂掌故的參知政事。”

蘇頌會心微笑,這是朝中流傳已久的故事。

昔年韓琦為首相,次相是曾公亮——也就是曾孝寬的父親,趙概和歐陽修參知政事。四人共同主持國政。

凡事事涉政令,韓琦便讓人去找曾公亮:“問集賢”;有關典故,“問東廳”,去找趙概;若是文學上的事,自是由天下文宗歐陽修來處置,韓琦只會拿著筆向西一指,“問西廳”。至大事,韓琦方自決。

只從這一點上來看,韓琦也是一名稱職的宰相了,再加上他對政事的處理,支撐著大宋朝堂渡過了仁宗傳英宗,英宗傳熙宗,兩次帝位傳承的艱難階段,故而被許為是開國以來數得著的名相。縱使韓岡對韓琦的才幹一向頗有微詞,也不會否認這一點。

至少韓岡承認,韓琦即便不可出將,卻絕對能入相。主持政事,鈞衡朝野,單純從這個時代對宰相的要求上來看,韓岡絕對沒有韓琦做得好——當然,韓岡對自己的要求,也從來不會苟合這個時代的流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