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夜鐘初聞已生潮(一)

“這就是水運時計台?”

受到蘇頌邀請的韓岡,來到了司天監在內城一角的院落中。

墻外是潺潺的金水河,其中分出的一條支流,穿入了院落之後,一座樓閣的地下。

“正是水運時計台。”蘇頌帶著自豪的向韓岡介紹道。

韓岡擡頭,他知道,這一座水運時計台,在原本的設計中,應該是叫做水運儀象台才對。

早在仁宗的時候,蘇頌便曾經有意制造一座由水力驅動的儀象台。

在他的設計中,儀象台的最上部是渾儀,用來觀測夜空,渾儀上面設計了可以自由開闔的屋頂,用以防止日曬雨淋。

渾儀的下一層是象征天球,演示天體運動的渾象。在蘇頌的設計中,天球的一半隱沒在“地平”之下,另一半露在“地平”的上面,靠機輪帶動旋轉,一晝夜轉動一圈,真實地再現了星辰的起落等天象的變化。

再下一層就是時計,按時報告時間。最下面是引用水力的機器,通過水力來驅動整座儀象台。

但在氣學格物一派,渾儀渾象被打入了冷宮之中,望遠鏡淘汰了舊有的天文儀器,成為了觀測天空的新寵兒。

所以蘇頌想要制造的渾儀渾象,變成了水運時計台。上面也有觀測天文的儀器,不過是固定角度的望遠鏡。據他所說,要編列星表,確定哪一天的哪一個時刻會看到哪一顆星星,由此來確定時間。

蘇頌的想法很有意思,不過韓岡覺得,沒有三五十年的持續觀測,連行星衛星、日食月食的運行表都不一定能夠編列成功,更別說通過星星來計時了。不過天文觀測是必要的,沒有第谷,就不會有開普勒的行星三定律。觀察宇宙,了解宇宙,需要幾十年、上百年持續的觀測,所以韓岡不會去潑蘇頌的冷水,而是帶著敬佩去期待著。

現在這座水運時計台,規模如同一間小樓,幾乎有三層高。走進台中,一座樓梯聯通上下,耳邊是淅瀝瀝的水流聲,還有機器軲轆軲轆的轉動聲。

腳底下的水流帶動了時計台中的機械結構,通過一個個齒輪將水力傳送上來,引導著時計指向相應的位置。

這或許可算是世界上最早的機械時鐘了。韓岡想著。他不清楚西方現在到底發明了鐘表沒有。

但正處在中世紀的歐洲,在來到中國的大食商人嘴裏,是不值一提的窮鄉僻壤,是野蠻窮困而又不守信諾的異教徒的地盤,當他們懷念的說起希臘和羅馬的時候,毫無例外地都在大加嘲笑此時歐洲人的愚昧。恐怕即是歐洲人發明了機械時計,也會被蘇頌現在的發明所掩蓋——以大宋現在的情況,蘇頌發明的時計很快就會傳遍天下。

通過穩定的水流來確定時間的流逝。所以水運時計台最難的一點就是如何保證機械運轉的穩定。

蘇頌親自設計了時計中的機械結構,通過一個特別的輪機和齒輪杠杆結構,讓上方水鬥中流下來的水流,帶動齒輪穩定地轉動,而流下來的水,再通過樓底的水輪機送回上面的水鬥中。雖然看起來很麻煩,但這可算是跨時代的技術了。

韓岡仰著頭望著這座巨大的時計台,一開始的時候,他可不會想到蘇頌能弄出如同一間房子這麽大的機器來,隨時隨地都必須有人在這裏進行維護,這個使用的成本未免太過驚人,只有朝廷的公帑,才能支撐得起此類器物。

不過,剛剛修成不久的水運時計台並不是蘇頌邀請韓岡參觀司天監的原因,他想要展示的並不是這一座時計,而是放在另一個房間的時計。

在另一個房間裏,是一座一人多高的座鐘,身材稍矮一點的人,踮起腳尖也不能與頂端平齊。只不過若是將這一座鐘,放到外面的如同一座小樓的水運時計台旁邊,那就是小貓與老虎的對比了。

座鐘正面的上方是表盤,上面有著上端不一的三根指針,下方有一扇玻璃門,座鐘的玻璃門後,鐘擺正平穩地擺動著。

鐘擺的擺錘看起來就像是武夫手上拿著的骨朵,外形幾乎一模一樣,只是變得扁而寬。而擺錘上連著的擺杆細長。

擺鐘的本源,在另一個世界上為伽利略所發現,不過在這裏成了韓岡所提出的原理。所以蘇頌在成功之後興高采烈地來找韓岡,向他感謝發現了擺動的意義。

鐘擺的擺動總是保持著相同的時間,只要將這擺動通過齒輪連杆傳送到指針上,就是一個標準的時鐘。剩下要解決的問題,就是如何讓鐘擺維持擺動。

一刻刻,一時時,一天天,一月月,長久地擺動下去,這是最困難的一步。

不論是人力畜力都做不到這一點,現在的鋼鐵技術離彈性發條還有很長的距離,當然也不可能實現。在韓岡束手無策的情況下,正在設計水運時計台的蘇頌,很自然地就想到了利用水力。這就是為什麽座鐘會跟水運時計台一起進行設計和研發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