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易法變制隳藩籬(四)

早起的好處是什麽?

是還冒著熱氣的山洞梅花包子,是油滋滋的曹婆婆家肉餅,是李十二剛磨出的鮮豆汁,是禦廊西的鹿家包子配麥秸巷口的酸酪漿。

晚睡得好處是什麽?

有裏瓦子夜叉棚的張七聖,有潘樓東夜遊仕女雲集的仙橋,有東西兩教坊的曲樂,還有甜水巷、觀音院的婊子。

住在京城中的好處還有什麽?

是蹴鞠,是賽馬,能為自家球隊鼓勁,能為押中的賽馬歡呼。

但這樣的好處,再有幾日,便要從張吉的生活中消失了。

“多虧了韓相公啊,與章相公一番商議,痛下決心,要我等武學生一心……向學!呃,不為外物分心。”

“韓相公真是太體貼了!”

席上一群武學生說著醉話,張吉在角落裏將一杯悶酒灌下,提著銀酒壺給自己倒酒:“別多說了,喝吧。”

旁邊的同學坐了下來,拿起筷子把桌上的雞鴨魚肉往嘴裏塞,“再兩天就要坐監了,好酒好菜,也只有趁現在多吃些了。”

“真要多謝韓相公。”一群人大聲喊。

沒人會感謝錯人。

韓岡親筆手書的進德修業精武博文八個字的訓示,正掛在武成王廟後的校舍裏面。

宰輔之中,最看重武學的就是那位韓相公了,武學一分為二,又多了許多赤佬,都是韓相公的功勞。

張吉也舉起了酒杯,“是啊,這下子休沐都可以不用出武學大門半步了。”

張吉前些天去過新校舍。

位於新城外的武學新校舍,有著意見比甜水巷的浴室院都要大的浴肆。

那裏面用了特大號的鍋爐燒水,日夜有熱水,水龍頭下面一擰杆子就有冷熱水,沖洗幹凈了,還有個能遊水的大澡池子能泡。

晚上睡覺,那就是休息;浴肆洗澡,那便是沐浴。

朝廷把武學挪到新城外,就是不準備讓人隨意出去逛街。就連休沐都不用出校門,吃喝拉撒睡都可在武學裏面解決。想要進城去,得等上一個月才有一次的放風時間。

原本城外的新校舍是給新設的戰術科使用的,但現在卻連參謀科都要搬過去了。

張吉可舍不得京師中的那麽多好處,尤其是他最喜歡的賽馬。

但一個胳膊突然壓在了張吉肩膀上,一個同學勾著張吉的脖子,在他耳邊噴著酒氣:“此番還是子祥最得意,那邊有個大校場,還有一圈跑馬地,多練上兩年,子祥就能去大賽場的甲等賽了。”

“去大賽場甲等賽?除非我能再減三十斤。”張吉拿著酒杯連連搖頭,“能上大賽場的馬師,上限就是百斤,今年的片兒張,去年的霍閃鬼,帶上衣服鞋帽都沒超過九十斤。”

“九十斤?這有一只羊重嗎?”

“羊騎馬?”

一眾同學喝得正熱鬧,卻聽見旁邊一片大嘩,聲音一下子就大了起來。

“隔壁在鬧什麽?”張吉放下酒杯,望著隔鄰。

酒樓中的議論,多是滿口胡柴,都沒半分靠譜的。這段時間太後病重,酒樓茶肆中,議論國事的風氣也跟著水漲船高。

武學生本也是喜好議論時政,但市井中的傳言,多屬無稽之談,在對朝事了解更清楚的武學生們聽來,未免太過可笑。對張吉等人而已,那種陳芝麻爛谷子的謠言,聽都聽得厭了。

也不知又是什麽謠言亂傳,鬧得隔鄰一片大嘩。張吉聽不清到底是什麽,只聽見滿口的蘇平章,章相公,韓相公。

張吉的一個同學拍案而起,開門對外吼了一聲,“吵個什麽,想尋死嗎?”

隔壁沒聲音了,那同學哈哈一笑,洋洋得意地坐了下來。

張吉和其他幾個同學也仿佛迎了一仗,哈哈地大笑起來。

但房門突然被一腳踹開,一人晃了進來:“方才是誰嘴裏嚼蛆來著?”

一身綠袍,腰系黑帶,就是沒帶帽。

七品服色,這都是朝官了。

依照朝廷法度,官員不得以公服出入市井,可韓岡章惇都在州橋夜市上吃過夜宵,既然宰相都能以公服光臨州橋夜市,下面的官員自然是有樣學樣,衣著朱紫而進出酒樓的現象自然越來越多。

那一抹綠色映入眼中,酒席上陡然一靜,武學生別說頂嘴,就連身子都不敢亂動彈了。

這位官人打量了一下,臉上浮起古怪的笑意,“武學的?”

看著無人敢回話,他哈哈笑了兩聲,竟揚長而去。

原本武學生皆為士人,裝束自也無異。

可如今全都換了新式的軍袍。雖然質地不錯,厚重的毛氈布裁剪而成,又有皮帶束腰,看著就精神。但赤佬的身份,就這麽給定了。

武學在仁宗朝因為西事設立過一次,沒滿一百天就關了門。到了熙寧五年第二次設立,盡管沿襲至今,可從來都沒有被重視過。歷年戰事,有了一大批功勛卓著的將校,朝廷要提拔人,也是先從他們那邊提拔,不會先顧及武學。